下属无声躬身退下。宫琴一身素衣,走到院子中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支箫,坐在石凳上吹起来。箫声悠远清冷,在这幽幽月光下泛起阵阵清漪。但这样的风景,这绝世的箫音,除了宫琴和他的属下之外,无人能听到。
这整间客栈都被他包了下来,连管事的掌柜和跑堂的小二也被请了回去。客栈周围,还被设下了强力的结界,客栈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外界都无法感知。
那些下属,也就是暗卫们,或藏于暗处,或立于梁上,听着他们主子的这倾世乐音,却并不是怀着那欣赏的心态去感受。
因为这箫音,在更多时候,是收割人命的工具。
一曲毕。宫琴将长箫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手指从杯沿上轻轻挥过,那本来冒着热气的瓷杯,瞬间结冰,还升起缕缕白色的寒气。
指尖凝冰,这世间只有一人有此能力。
他的名字在许多人心中是禁忌。
宫琴拿起那杯子,看着他手中的杰作,却皱起了眉头。换做平时,这瓷杯此刻应已经四分五裂才是,怎能像如今这般好端端地待在他掌中?宫琴捏紧了那杯子,垂了眼睛。
心还是乱了么?不应该啊……
他默了默,又抬手抚向自己的脸。他从来不会让同一张脸在他脸上出现两次,但在一月前,他曾用这张脸去闯白武皇宫。思及此,宫琴眉眼又是一沉。他做事时极少出错,就算有些时候没有思虑清楚所有事情,他也能凭一己之力成功扭转局面。但那天,他遇上了,有生以来的,最强的对手。
“年轻人,那东西不是你能肖想的,放弃吧。”这是那人的原话。然后他不管不顾地硬要闯过去时,那人只一招,便将他重创。在他以为自己此行就要葬送在这里之时,那人却从衣袖里掏出个盒子。
“我知道你寻那东西是为了什么,但它不能离开这地儿。这盒子内的东西虽不及它,但完全能够代替它帮你完成那件事。”
“权当医药费了。”
那个人,他根本无力反抗,或许,整个七冥大陆,都没有他的对手。而这样的人,待在白武皇宫,是为了什么?那东西放在白武宫中多年,无人问津,不想竟会有这等强者在守着。
不过这人却不会是白武最大的变数。以他的能力,颠覆白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从他的话语间能看出,他在白武已经待了不短时日。就像是在……等什么人来。
变数,变数……宫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才是白武的变数吧。那么古灵精怪的一个女子,乐观,不屈,精明又天真……秦浮,他查了很久才从暗卫传来的纸上看到这个名字,如此随意的一个名字,仿佛为她而生,活得潇洒随意。
只是秦浮,今日再见,你似乎没有那么洒脱了呢?一夜杀八人,是什么理由促使你去这么做?
我等着,你告诉我的那一天。
秦浮在吞丹药狂调息时,千锦发生了一件大事:回矢堂的掌柜带着他的一干伙计,卷铺盖走人了,留下一堆各地赶来的强者干瞪眼,要找人算账却无处寻。好不容易盼着个能买着的五品晋元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在这些眼里只有修炼的强者们眼里,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可这才几天啊,连人带店全没了!
怒气无处发泄的术师们制造了一场不小的骚乱,让万俟永德头疼了好几个晚上,不过不久他们便离开了,无人知道其中缘由,也懒得去深究。
热闹一时的回矢堂又恢复了冷清,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依旧每日准时来蹲点。回矢堂人去楼空,从外面大街上便可以看到空空的阁楼。那少年并不进入回矢堂中,只每日在它对面的街上等着,从早上站到晚上,日日如此,每天怀着希望而来,失望而去。但他从未放弃。
偶尔有人注意到这个少年,也只是轻蔑地瞟一眼,又去忙自己的事情。
秦浮终于恢复了大半灵力的时候,才悄悄地溜出来逛大街。她首先去的便是回矢堂,虽然来的路上听到了不少传言,但看到那被搬得干干净净的药店时,秦浮还是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不就是借你家店卖了几颗毒药而已嘛,至于举家迁走吗……
秦浮让千庆莫立下的规矩,每日只售两百枚晋元丹,那日八人第一次来买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晋元丹。她总不能把毒药混在里面去害无辜的人吧?所以他们之中处于修炼瓶颈的那些人,能快速晋升,在她的意料之中。八人返回再来买晋元丹之时,被告知今日的丹药已经售完。
秦浮这个人,从来不会轻易打破自己的规矩。
掌柜说完“明日请赶早”的时候,她蹲在柜台后,扯了扯千庆莫的衣角,递给他几个瓶子,然后指指门外。
子时已过,明日已至。
他们的死期亦至。
秦浮撇撇嘴,这个千掌柜,有利可图时老想着巴结她,出事了逃得比谁都快,真真一个生意人。然后她突然注意到街边的少年。没办法,千锦就算是一个最普通的百姓,衣着都比他光鲜。他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站着,牢牢地盯着街对面,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怕错过了什么。
秦浮打量了他一会儿,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这瘦弱的少年居然还高出了她半个头。秦浮默了默,决定先不去纠结自己的身高问题,她拍拍少年的肩膀,“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等它开门。”少年头也不回,下意识道,似乎不止一次地回答这个问题了。
秦浮打了个哈哈,“它不会再开门了,老板都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少年身子震了震,回头看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真,真的?”
秦浮煞有介事地点头,严肃道,“嗯,所以你应该早点回家去,别再……”
“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少年突然慌乱起来,双手捂住头,脸上血色尽失,口中喃喃道:“爹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带不回晋元丹,怎么办,我要怎么办……爹娘要怎么办……”
秦浮一震,看着那手足无措,眸中渐渐带上绝望之色的少年,闭了闭眼,拉住他的手,“冷静下来,冷静了才会想到办法。”
女子眼神里包含的东西,让他不得不停止了动作。担忧,心疼,这些他从未在父母之外的人身上见过的东西,此刻真实地出现在眼前这女子的眼中。
真温暖啊……
“告诉我,你爹娘嘱咐了你什么,你又要买那晋元丹有何用?”秦浮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那少年又是个毫无心机的,乖乖地把一切都交代了。
他是天凌国人,来自天凌的一个贫苦的村落,从小便有些修习术法的天赋,只是家中贫寒,没有那个条件供他拜师修炼。他从小也只能从偶尔捡来的别人丢弃不要的书籍中,寻到些许修炼法门,或是从某些偶尔路过的术师口中,得知一些方法。磕磕绊绊修习着至今,才堪堪地阶低级的实力。
他从懂事起便对术法这个东西感兴趣,父母是清楚的。白武出现五品晋元丹的消息四处传播,竟也被人传到了他们这片边陲小地。父母商量了一个晚上之后,东家借西家凑,总算是给他凑足了些银子。
那是他们一家三年的收入。
他带着这些钱,一路省吃俭用,鞋子都磨到不能蔽肤,衣衫破烂。经过城门守卫的检查时,他用尽所有灵力才勉强模糊了他们的眼,随着人群混进来。
但等着他的是空无一人的回矢堂。
回矢堂关了几天门,他便在这门口站了几天。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他会到千锦西面的繁华路口去,像一个真正的乞丐一样,向那些富人乞讨。每日讨得几个铜板,拿去换几个馒头,勉强裹腹后,他又回到这里,继续等。
兜里的那些钱,他不能用,那是乡间邻里的血汗钱,是他换回实力晋升的希望。那个小小的贫困村落,这几百年来才出了他一个术师,他不仅是父母的希望,更是全村的希望。
这些天不断有人告诉他,他唯一的希望没了,他没机会当上冠绝世间的强大术师了。
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直到这女子再次把这话重复一次。你没救了,没希望了,这辈子,你注定只能是个平凡人。
何其绝望。
秦浮听完他那断断续续的话,抬头望望天,啊,眼睛咋有些酸捏?嗯,以后不能再熬夜了,绝对是熬夜太多留下的后遗症。秦浮欣赏了那湛蓝的天空片刻,蹲下身子,和那浑身发抖坐在地面上的少年齐平。
她再次汉子一样地拍了几下少年的肩膀,“呐,少年,想变强吗?”
少年愣愣地抬头看她,
秦浮自以为帅气地邪魅一笑,伸手在兜里掏啊掏,半天终于掏出两个瓶子来,她一抹额头上的冷汗,用少年听不到的声音道:“呼,还好带了,不然得丢死人……”
她把那两个瓶子塞到少年手里,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里面是你想要的东西,呐,拿着快回家去吧。”
少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不顺畅了。
秦浮却还在深思,“至于修炼的灵技嘛,这个貌似我也是半斤八两哎……嗯,这个给你,”秦浮把绑在手腕上的一个木头雕的小葫芦摘下,递给少年,“你收好它,且按照你自己的方法去修炼,过段时间……嗯,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总之会有一个看起来牛逼哄哄的门派来收你为徒,届时你把这东西给他们看就行了。”
“我,我……”少年激动地说不出话,眼看就要对着秦浮跪下,秦浮忙把他拉住。
“我不认为出身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我这点东西,对你的帮助也不是很大,少年,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少年重重地点头,细细地看着自己的恩人,似是要将她的面容深深记住。
秦浮识海内突然一阵波动,她皱了皱眉,“我得走了,这白武终究不是个好待的地方,早日回去吧!”
“恩人,敢问尊姓?”
秦浮笑了笑,“我姓秦,回见啊!”她一闪就出去老远,不是术师根本看不出来,少年目瞪口呆,最后只来得及叫一声:“我叫三七!”
“噗,你咋不叫二十一呢?”秦浮喷笑,消失在闹市。
少年三七紧紧抱着手中的东西,注视着秦浮离去的方向,良久,才踏上回家的路。
秦恩人,你且等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