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小乞丐叫钱富贵,也不知道他爹是有多希望他富贵,竟取了这么个名字。纳贤苑的丫环小厮们明里暗里都在谈论着他,明里暗里都在欺负着他。劈柴烧水这种活,本该是后院的伙夫来做,管家却生生派给了他。半天下来,钱富贵手上满是青紫,磨起的水泡也不少。但他依旧傻呵呵地应着是,不停地做着事。
午间吃饭时,他只分到了两个馒头,因为做的工作太多,耽搁了饭时。他也没多问,匆匆咬上几口馒头便擦擦额头上的汗,自去寻了活计。当然活计这种东西似乎也不需要他去寻,因为总是会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做。上至打扫屋子下至刷洗恭桶……一众丫环小厮冷眼看着他,总算觉得这小乞丐顺眼了些。
他们之中的哪个,不是经过千挑万选才进来的?他一个小小的乞丐,只因为偶尔救了太子一次,便轻易地入住了纳贤苑,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轻松的事?不给他点眼色瞧瞧,他若有一天仗着太子的恩德爬到他们头上怎么办?幸而这人是个明事理的,他们还算满意。
这些人虽然是下人,不过因着是在万俟流光的府上做事,竟也有了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万俟流光平日里似乎很少待在纳贤苑,也是,他是一国太子,还是一个挂心国家大事的好太子,自然时刻都在为白武奔走。
突然有人自大门而入,个个沉着脸,那些闲站着的丫环小厮们,见状忙去干自己的活,但活计都被钱富贵干完了,哪里还有活干?一时间众人乱成一团。那行人本就脸色不好,见眼前这番情景,更是烦躁,一个粗眉大汉怒气一上来,抬起一脚便把花坛边一直在忙碌的身影踢出去,滚出老远,抱住肚子疼得满地打滚。
众丫环小厮都噤了声。
那大汉在众人脸上扫过,让人恐惧。另一个长相白净点的男子扯住他袖子,低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忘了?别生事!”说罢看了那地上被无辜殃及的人一眼,也没上前查看查看,一行人就这么离开了。
管家接到消息,忙从内院跑出来,那被踢的人已经坐了起来,唇角带血。管家心中一颤,这毕竟是太子亲口说要留下的人啊……
“钱富贵?你,你没事吧?”
钱富贵抬头对他一笑,开口带了些血腥气,“没,没事,只是,今天的活儿可能……咳咳……”说罢剧烈地咳嗽起来,捂住嘴的指缝间溅出红色点点。管家心里又是一颤,“活……还谈什么活?你先回屋吧,我去给你请大夫!”这钱富贵要真出了什么问题他还真担待不起!
钱富贵扶着花坛边缘站起来,“没事儿,休息休息便好了,大夫就不用请了。劳您挂心。”然后捂着肚子慢慢地回了自己屋子。一院子的人看着他远去,目光都变了。
钱富贵回到屋子,脱下衣服,拿出药粉在伤处涂了,又寻来布带包扎好,才抽了口冷气坐下来,掏出丹药扔进嘴里,立刻感受到腹中一片温热。圆滚滚的影子从暗处闪出来,跳到桌上。
“主子,你这般,可是值得?”
“钱富贵”也就是秦浮,躺到硬邦邦的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轻轻道:“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随即她转头,“你此行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没有。主子,现在住在这纳贤苑内的术师,再加上出去捣乱未归的,大抵共有三十个。”
三十个。换做普通人,她分分钟就能解决,但那偏偏是有着特殊能力的术师。对上三十人的术师队伍,无异于对上千军。而且还只有她一个人。
看起来就像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是脑子抽了才来趟这趟浑水。秦浮开始猛抓自己头发,抓啊抓的就停了下来,“他们的实力你能看出来么?”
“一个天阶低级,两个地阶高级,其余皆是地阶中级。”秦浮苦了脸,她拼死拼活的,竟然只抵得上人家中实力最低的那个。这看实力吃饭的世道啊……直叫人舍弃一切也要修炼成魔。
“那风祁呢?”
“没见着。”
“嘎?”
“从那天后,这个人便像消失了一样,任我翻遍了整个纳贤苑都没找着。”胖太无奈耸肩,当然,它的耸肩其实只是肉颤了颤。
秦浮皱起了眉头,三十个术师纵然是难题,但站在他们身后的风祁,才是最大的*。她料不到这颗*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炸,燃尽一切。未知的永远是最可怕的。秦浮思索无果,索性扯过被子睡觉。胖太见她睡了,跳上床给她把被角掖好,躺在她身旁,也进入了梦乡。
秦浮的丹药药效自然不是盖的,次日醒来,该跳的跳,该跑的跑。不过这些是不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是以出了自己屋她便苍白了脸,摇摇晃晃地到了后院。这次倒是没有人再特意为难她了,因着管家昨日嘱咐过,这钱富贵毕竟是太子殿下带进来的,让他们收敛些。
秦浮的活计一下子轻了不止一点半点,她简直快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众人看她的目光也不再那么轻蔑,或者说,轻蔑地不是那么的明显。下人这类生物,向来是最八卦的。
于是秦浮顺势听了不少墙角。
“那群人啊,据说是莽山上专做杀人劫物行当的盗匪!”
“噤声!”那丫环忙捂住她的嘴,看看四周,低声道,“那可是太子殿下带回来的人,怎会是盗匪?”
小丫环不服气,“那个虬髯大汉,天天晚上带着那个小个子出去喝花酒,这样的人会是正经人?”
大丫环疑惑,“你怎会知道他们每晚去喝花酒?”
小丫环脸红了红,“我,我这不是看那小个子长得秀气,可怜他嘛……”
“哦……”大丫环一声意味深长的哦,嗤笑一声,两人调侃起来。秦浮听完墙角,静静地离开了。
十日过去。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秦浮束了长发,一身清便的黑衣,站在街边的屋顶上,衣襟……哦,不对,这衣服没有多余的衣襟来飘,秀发随风飘扬,很是拉风。难怪总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感觉真他喵的爽!
是人便会有弱点,术师不是和尚,他们吃荤腥有六欲。只要抓住他们的弱点,一点一点地顺着那根线理下去,就能各个击破。
今晚没有月色,那两人从千锦最大的花楼出来,摇摇晃晃地走着,显然喝多了酒。高壮男子还不时揽着那矮个子说着些什么,无非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混话,两人笑得猥琐,全然没感觉到危险在逼近。
两个地阶中级。秦浮目光灼灼地盯着下方的两人,那虬髯大汉十日前还将她踢伤。她秦浮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今晚,一并算了罢!然后她单薄的身影跃起,直直朝着地面上的两人栽下去。胖太早在她动手前便在那两人周围布了结界,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感觉到。
醉了酒的人反应终归是要迟钝些,即便他们经历过无数场对决。等他们感受到那迎面的杀气而做出反应时,秦浮的匕首已至。“嗤嗤”两声,两条生命便被终结掉。那两人至死,都瞪大着眼,似乎没想明白,秦浮是怎样无声无息地杀了他们的。
秦浮修炼武功卷宗中,在那卷宗最后,记载着一种特殊的气功,能让人的呼吸近乎于无,却又不至于窒息。她当时觉得好玩,也就练了练,不想竟帮了她大忙。
秦浮目光又转到那个矮个子身上,确实长得清秀,也难怪人家小丫环会动心。只是她把人家心上人给杀了哎,真是罪过罪过……秦浮一边祷告,一边拿出药粉洒在两人身上,然后急速离去。地上的两居具尸体开始融化,直至变为一滩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浑水……
秦浮踩着那些屋檐无声地回纳贤苑,想着以前连杀只鸡都不敢动手的自己,如今捅人都面不改色了,真是残酷啊……可是老天逼她变残酷,是这世道逼她变无情。不这样,根本就活不下去。
那群术师很快察觉到了不对,这两人不管行为有多荒诞,多不听大人指挥,从不无故不归。遣人出去找了,却没有结果。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连万俟流光都给惊动了,从宫中赶回来。他派出不少人,满千锦地寻着那两个连尸体都没留下的人。纳贤苑的下人们更加噤若寒蝉。自家太子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连他都怒了,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但是就算这样,风祁都没有出现。
遍寻不到,才开始有人提出他俩是否已经遇害这种可能,然后开始彻查此事。秦浮雷打不动,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小厮,嗯,小厮这个职业她最熟悉了,做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啊……
谁会怀疑到一个刚进纳贤苑,低眉顺眼还老被欺负的小厮呢?
还真有这个人。
那人似乎是风祁手下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他请万俟流光把全府的下人全部召集起来,一一审视过后,突然指着秦浮,“你,出来。”秦浮一脸恐惧地站出来,那人对着秦浮肚子就是一拳,秦浮吃痛,抽着冷气倒在了地上,眼看那人就又要补上一脚,万俟流光脸一沉,话语间带了怒气,“够了!阁下在本宫面前对着本宫的小厮出手,是不是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些?”
那人收手,对着万俟流光拱手,“草民心系兄弟,鲁莽了些,望太子殿下恕罪。”他刚才对这人出手,是想试试他是否是隐藏在纳贤苑的奸细,他来之后,就出了这档子事,让他不得不怀疑。但方才那一拳,若是习武之人,就算忍住了不还手,身体还是会本能地做出抵抗的反应,但什么都没有。那小子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万俟流光脸色还是很不好,“这是本宫的府邸,人是本宫的下人,他们如何,本宫最为清楚,不劳阁下挂心。”
“……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院子。秦浮还在打滚,边滚边在心里念着:尼玛,给本姑娘等着!不弄死你本姑娘跟你姓!!
万俟流光看了她一眼,这个叫钱富贵的小乞丐,他还是今天才知道他叫钱富贵,真是个……好名字。万俟流光吩咐管家给她准备些药物,然后出了门。秦浮被人搀起来,想着万俟流光刚才的维护,抿紧了嘴。
她宁可这万俟流光就如风祁没心没肺,那她心里的罪恶感也要少些。
造物弄人啊造物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