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过来想, 这种矛盾反而极为有意思了。
这是当天,听了青姨讲述那段往事之后的想法,后来再从青姨口中知道有关这个朝廷一些明面上的事情, 就觉得这样子的朝廷, 若是不矛盾, 那是不可能的。
先帝时期, 有一个极为疼爱的太子, 真的是极为疼爱, 从生到死,这位太子享尽了尊荣, 而他的所作所为也符合所有人对太子的期许, 若不是生了大病而死, 恐怕继位的会是这位太子。
正因为太子早死,皇孙尚幼,先帝那时候年龄已经很大了, 又痛失爱子, 估计等不到培养皇孙长大, 便培养了其他的儿子,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临终之时, 先帝还特意宣召朝中重臣,下了圣旨, 表示当今之后的皇位当是太子之孙的。
太子之孙, 在先帝培养继任者的时候, 没有另立太子, 反而是把“皇太孙”这一称号提出来,早早定了名分。
这种继位顺序,是不太符合常理的, 可当今为了遵从父命,也为了在重臣面前得一个好名声,当了皇帝之后也下了圣旨,表示百年之后,会把皇位传给皇太孙。
哦,现在不是皇太孙了,而是太子了。
当今登基之后,皇太孙就被立为太子,算是众望所归吧。
这种重望… …少女一时都有些奇怪这位太子竟然还能活到成年,成功立在朝堂之上了。
皇帝也有自己的儿子,还不少,几个皇子之间,若说没有明争暗斗,不太可能吧,若对这位皇太孙变成的太子心服口服,也不可能吧。
同胞兄弟之间,尚且能够同室操戈,难道异父异母的兄弟之间就能亲密无间了?
种种平淡表相之下的矛盾,肯定是存在的。
少女敢断言这个,却也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己这次被表功,算是哪一位的功劳,或者说,白莲教幕后的那位支持者,到底是谁。
玩得如此新颖,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以往的皇子争权,不管文武,总是在朝堂上来回,若是放到武侠世界,有个江湖必须要监管,怕他们侠以武犯禁,在江湖上有所布置算是正常,但这样一个正常的古代世界,还需要弄出一个邪教来发展势力,似乎走了偏门。
再想到教中那些去向不明的钱财,这个偏门的缘由似乎不问可知,皇子不是皇帝,没有多少私房积累,又要招兵买马,哪里来的钱财,那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来往交际所需的花费,谁能来支持?
指望找个有钱的岳家吗?还不如自己自力更生。
能够弄出白莲教来弄钱,已经算是别出心裁的剑走偏锋了,而白莲教不那么光彩的资本积累过程,也很适合做一些不适合明面上的人手去做的脏事。
月影堂,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干脏活的堂口,方便处置一些上头人不适合出手的事情,找些合适的由头,既出手又能得钱,表面上说得过去就是了,而白莲教也因为这种脏事的存在,注定不是正教该有的样子。
“星辉,月影… …还少了日曜啊!”
与分金堂这般直白的堂口名字相比,这两个就含糊多了,还多了些莫名的指向性,隐晦表示着什么。
之前看到名字的时候,少女自恋地以为白莲教的教主和白莲仙子才是那“日曜”所在,可护教之人也没个专门的堂口,并不以“日”为称,所以,幕后之人,若是不想大日凌空才是笑话。
太平盛世,谋反的成本无疑有些大,有资格这样想当大日的也就那么几人,这几人中,指不定就有那生身之父。
呃,不对,白莲教存在的年头往上算,少女皱眉,便是如今的那位皇帝,也不过在位二十载,他的几个儿子,便是都往二十岁以上算,似乎他们没出生的时候就有白莲教了,这是… …
“难道我猜错了?”
不,不太可能,所以,是还有什么不明确的吗?
少女的一番猜测并没有耽误时间,教主的准备很快做好,他们次日就出发了。
白莲教所在之地,离皇城的距离有些远,便是路上,走快些,也要一两月才能赶到,若要慢慢行,走个一年都不夸张。
这样远的距离,皇城所在真的就像是遥不可及的堂皇之梦。
这一次去皇城,教主准备的多是护卫之事,少女却执意要带上星辉堂的一些人,要一路传教到皇城。
教主带着面具,多少惊愕都掩在面具之后,不被人看到,少女表情淡然,仿佛所说之事是如此理所当然。
“白莲救世,以往我法力不及,方才只顾眼前,如今既有所长,怎能不多分雨露?众生皆苦,非我教众,同受其苦,我心怜之,自当感召… …”
出发点全是为了白莲教,如此冠冕堂皇的话,竟是让人无法出言反驳,教主若是不听,为什么呢?难道不是白莲教的教主?
自祭祀之后,白莲仙子的存在更为深入人心,更多的人看到了这一条路,直通上天的路,比之世俗的教主,似乎又更具吸引力,不用白莲仙子表态,便有很多人希冀得到仙子的看重,为她所用。
被白莲仙子选来随行的这些星辉堂的人,就是聪明人,也是会做事的人,少女只是表了个态度,这一路走得便是声势赫赫,白莲仙子少不得多有灵验,又是看哪处不好,又是看何人有病,又是给某处指点发财之机,便是金山都给点出来一座,大为灵验,世所共知。
这还是行程着急,并未长久停留某地的结果,等到白莲仙子真的进入皇城的时候,队伍之中已经多了百余教众,都是有感白莲仙子的灵验,被感召而来,有的舍了家业,也要问这个仙道,更壮白莲仙子的声势,入城的时候,排场惊人。
“早听闻这白莲教如何如何,白莲仙子如何如何,如今看来… …”
后头的话都不好说,看不明白,看不明白,所谓“怪力乱神”,难道真的是有其事的吗?
朝廷上的人,便都是多年读书读出来的杰出人物,对这等事,也有些讳莫如深,信还是不信,若说不信,多是心有犹疑,若是信,同样多有疑猜,且看,且看。
“偏远之地,不通教化,让一少女成名,众多男儿俯首,可笑,可叹。”
有人的看法总是盯着男女性别,竟是不能再看到别的。
“朱大人岂不闻夜断阎罗之事?”雅间之内,同桌之上,一同看到那窗外街上白莲仙子进城之景的青年笑着问。
被称为“朱大人”的那位一身暗蓝绸衣,听得这一说,嗤笑:“宋大人对这白莲仙子多有推崇,莫不是想要让她接掌邢狱之事?”
宋大人是举人出身,选官不成,去当了两年刑名师爷,也是机缘使然,断了一件案子,得了王阁老赏识,亲自推荐,不过几年间就从县令一路拔擢,官居四品,也能位列朝堂,能与诸位清贵同桌吃饭了。
朱大人此语,显然是多有讽刺的。
宋大人只是一笑:“若能令世间少些冤枉,便是让位他人,又有何妨?”
这话说得大气从容,竟是不以男女论才干,让人听了也觉得胸中慷慨激荡,似有无限抱负可以相托。
听他如此说来,朱大人若要再不相让,反而显得刻薄了,便是这般对比之下,也愈见小气,冷哼一声,再不答言。
酒楼之上的这一段小插曲,被精神力一扫而入,神龛之中的少女抿唇微笑,这宋大人,倒是很有意思嘛,不知是否为那人喉舌呢?
朝廷以往也有对某教派的表功之举,不过是对某处庙宇道观,并不直接面向佛道二教,如白莲教这般,直接宣入皇城的,还属首次,哪怕水旱蝗灾都是重中之重,首要政务,如此重视其中立功教派,这一举措所透出的意思,也不由得其他教派不去深思。
便是朝上众人,也对引发此事的白莲教褒贬不一,若说犯上作乱,少说也有几十年,不见白莲教造反,他们所宣扬的东西,的确不符合主流思想,却也不能因此就说大逆不道,正是“谦恭未篡时”,若是一竿子打死,未免太过暴戾了。
因未有先例,白莲教所停留的地方就是四夷馆,在此候召不过一日,次日一早,白莲仙子和教主就有幸见驾。
教主行礼的动作有些僵,似把熟悉强做不熟一般,少女却并不行礼,哪怕前一日宣讲礼官已经把礼仪分说明白,这会儿她却并不照做。
皇帝并未马上动怒,见状询问,走下神龛的少女没了那层外包装,便是漂亮,却也似有几分寻常,皇帝神色未见殊异,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人间帝王,岂能受我之礼?”
这个古代世界果然很平常啊!便是皇帝之尊,也不见身上气运若龙,所谓龙气更是无从谈起,倒是多年积威,于普通人多有威慑,可对少了那层权力滤镜的少女看来,也就是个普通的高位者罢了。
若要一跪,她是有些不愿的,好似矮了一头般,既然是仙子,就仙到底好了,仙家派头,又哪里是人间帝王能够比拟的。
精神力激发,身上悬挂的玉佩似有流光一闪,其中内刻的幻阵直接笼罩殿内,顷刻间,奇花瑞草,脚下云海,千山万水若浮萍随波,少女踏云而立,目光平淡,看向皇帝,“仙凡有别,本不该通,然众生皆苦,方才有白莲救世,此救世之功德,皇帝若支持,便有一半,若不支持,也罢,总是仙凡有别。”
幻阵只在片刻,玉佩光芒黯淡下去,殿中所有人,似又从那个奇异的空间之中落了回来,若有所失,皇帝的眼神之中也有几分残留的异色,再不提行礼之事,反问起仙家事由,便是被白莲仙子所拒绝,也无怒色,容他们安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