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元春在皇宫大内的力争上游和皇帝为收权的种种机心对林家来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不过皇帝为了拉拢仕林, 缓和和读书人之间的矛盾而开的恩科对林家而言倒是一件大事,因为林清玉要参加这次科举考试。
贾敏不知道清玉到底用何说辞求得林海和弘一大师答应, 允许他参加这次恩科考试。不过既然清玉获得允许,学问上,贾敏帮不了忙,她只能在衣食住行上竭力为清玉提供便利。有了要照顾清玉科考为借口,从搬出来到举行乡试的八月,贾家,贾敏只上门一次, 还是匆匆来了, 用过午饭就走,不曾留宿。三玉倒是被贾家接过去两三次,每次住不了几天就被贾敏打发人接了回去。
原本林家搬走的时候,贾母曾说过西跨院院依然给贾敏一家留着, 等他们来贾府的时候好住。只是清玉和霁玉都在上学读书, 清玉又要准备科举考试,霁玉虽然不参加,可是也帮着准备,哪有闲暇过来小住?贾敏身为当家太太,林家的主事之人,如今既然已经搬出来,自然不可能像借住在贾家之时, 那般悠闲自在,何况家里有考生,王夫人在暖席上宴上又闹了这么一出,所以贾敏对于贾家的大事小事,并不曾少了礼数,不过却无暇回娘家了。
三玉本是未出阁的闺中少女,贾家的那个西跨院又有门与街面相通,所以三玉过府,若无长辈或者男丁带领,并不适宜住在西跨院。好在原本贾母的玉院子有给三玉预备的屋子,因此三玉过来就住在贾母院子里。这样一来,她们和原本同住在贾母院子里的宝玉不免接触多了。对此,贾敏也无可奈何,只严命三玉在贾府的时候,最好同进同出,身边必须时时跟着丫头和婆子们。她们去贾府时,古嬷嬷更是必须要跟着的,虽然她跟在黛玉身边,可是贾敏放权给她,让以她供奉的身份,连同三玉一起管教。
贾敏这般作为也是不得已,虽然人人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可实际上,哪怕是最古板的人家,也不能整日的隔离兄弟姐妹。否则,亲兄妹自七岁起疏远起来,女儿出嫁,在婆家受了委屈,关系疏远,感情淡漠的兄长怎么给妹妹撑腰?因此,对于男女大防,并不是真的丁是丁,卯是卯,一丝不苟,严格遵守,也有变通。再说大家族里的规矩,男子只要还没成亲的都算未成年,本家女眷不必严格避讳。
何况,贾家本就是以军功起家,规矩疏松,所以宝玉至今养于内宅,只能说贾母过于溺爱,却不好指责她没规矩,背人伦。但是三玉和宝玉毕竟是“表兄妹”而非兄妹,宝玉不分时节的亲切对她们来说并不什么好事,偏偏在贾敏和贾府没有彻底撕破脸,撕掳清楚明白之前,林家和贾府的来往一时半会还断不了。因此,面对贾母派人来接三玉过府,贾敏挡得了一次,挡不两次。
五月初三是薛蟠的生日,薛蟠提前一天请宝玉吃酒,宝玉正因为三玉刚来没两天,他还没和三玉玩够,就被贾敏派人接了回去心中郁闷,不想去。依照宝玉的心思,他想留三玉在府里过节,可是林家又不是没人,哪有不呆在自家,反而跑到亲戚家过节的道理?纵使贾母每次打发人接湘云过府,也都是平常日子,赶上过节,纵使史家不派人来接,贾母也派人将她送回,从来不曾留湘云在贾家过过节。
因为什么,宝玉明白。只是自从林家搬走,三玉过府的次数又不多,纵使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也不过匆匆住上几日就离开。宝玉上门,基本上也都无法见到三玉,因为他大多是呆在前院,由清玉或霁作陪,不肯让他去后院打扰三玉。因为不让他去后院的理由光明正大,所以宝玉也无话可说。但是这样一来,宝玉对黛玉越发的眷恋不舍,因此他觉得若是林家不曾搬走,黛玉就不会那么忙,还住在贾家的话,不要说一起过节,而且还能像以前一样,日日相见,一起玩。
想归想,只是宝玉也不糊涂,林家既然已经搬出去了,再搬回来就不是他在贾母跟前说几句话就能搬回来的事。因此送走了三玉之后,宝玉一直懒懒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袭人见他这副模样,虽然劝了几句,说了一些等过了节,三玉还会被贾母接过来,到时他就能三玉一起玩的言语都无法让宝玉开怀。
袭人见宝玉怅怅不乐的模样,连薛蟠吃酒庆生的邀约都拒绝了,忙道:“薛大爷一年就过一日生日,这么郑重其事的来请二爷,二爷若是有事在身不去倒还无妨,可是如今二爷呆在家里,两下里住的近,又是亲戚,又不要二爷送什么重礼,不过是吃个饭,二爷不去,不仅扫了薛大爷的面子,就连宝姑娘和姨太太那里也说不过去。要是让太太知道了。岂不惹太太不快?”一面说,一面将宝玉出门的衣裳拿了过来。
无奈之下,宝玉穿上衣服出门赴席。午后正是大家歇晌之时,才带着几分醉意回来。袭人见他这般模样,忙过来拉他,宝玉一个趔趄,就歪倒在袭人的身上。宝玉和薛蟠一起吃酒,薛蟠又是个混的,在席上不免说些风月场上的事,露骨之处不免让听的人听得脸红心热。宝玉神游太虚境,经过警幻仙子的教导,对男女之事已经开了窍,回府后,见到袭人,不免勾起他曾和袭人做过的“好事”,薛蟠的话又在耳边想起,酒意上头,只觉得心下燥热。夏日里衣裳穿得薄,肌肤相接之中不免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嗅着从袭人身上传来的香气,宝玉起了反应。
袭人虽自恃和宝玉关系不一般,但是宝玉向来对房里的女孩好说话,而且屋里的丫头,不管是论聪明伶俐,机灵能干,还是模样,其他人也都不输于她。她年纪又比宝玉大,若是不趁着年轻得宝玉意的时候笼络住宝玉,将来如何未必可知,所以心中很是忐忑,只能竭力以柔情动之。袭人和宝玉虽然曾经肌肤相亲,但在贾府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宝玉身边伺候的除了她还有那么多丫鬟,所以两人真正发生关系的时候并不是很多。如今见宝玉情动,她素来是个温柔体贴的,何况大中午的,大家不是睡觉,就是躲在阴凉处偷懒,屋里又无人,因此哪里有不应的?
宝玉和袭人快活了一番,解了身上的一股邪火。他和袭人这边风和雨细,润物无声。却不知被晴雯撞了个正着。晴雯想着宝玉这么热的天出去,纵使不吃酒,回来恐怕也是要嚷着热,要喝茶的,何况又吃了酒,必定口干舌燥。因想在宝玉面前博个好,所以晴雯早早的就将茶水预备好,并将茶连壶浸在井水里,取其凉意。
因等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得在外间睡着了,晴雯本就睡卧警醒,何况心中有事,因此在睡梦中听见宝玉的声音,赶紧起身去取茶给宝玉来吃。谁承想,在门口听见里屋悉悉索索的声音好生古怪,一时怔住了。站在门口细听下去,又听见女子的□□声,那声音中似乎痛楚中又夹杂着快乐,晴雯听出那声音乃是袭人的之声,正纳闷袭人怎么会发出这般声音的时候,突然又听到男子的喘息声,和宝玉袭人的说话声。
晴雯有个名为吴贵的姑舅哥哥,娶得嫂子虽有几分姿色,可是却不守妇道,每日家打扮的妖妖调调,两只眼儿水汪汪的。在贾家招惹的贾家下人如蝇逐臭,做些风流勾当。晴雯曾经上门几次,不仅屡屡碰见吴贵之妻和府里的男仆打情骂俏不说,甚至还曾撞见过吴贵之妻白日里和其他男人宣淫。因为鄙薄其行为,晴雯渐渐减少了和他们的往来。不过因此,晴雯虽然年纪小,也通晓了人事,被贾母指派到宝玉房中伺候后不由得在心里暗藏了一段心事。
因为都是从贾母房里出来的,晴雯本就不服袭人大丫头的地位,奈何袭人的月钱比她高,而且明显袭人更得宝玉看重,因此晴雯虽想掐个尖,但是也只能暂时按捺住其心思。如今撞撞见这等丑事,晴雯的腾地一下就红了,红的宛如滴出血来,羞得什么也不顾转身就跑了出去。只是经此一事,晴雯不由得心中鄙薄起袭人的没廉耻,更瞧不上袭人了。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迎春和探春午睡醒后到惜春的屋子吃茶说闲话。惜春将从林家得的一罐柚子蜜茶拿了出来,特地冲泡给迎春和探春喝。迎春接过茶,并不喝,神色有些惆怅的道:“说起来,自从林家表妹她们搬走之后,过府的次数还没有史大妹妹来的多,纵使来了,神色也淡淡的,只呆在老太太身边,别的地方也不怎么去。和我们生分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宝兄弟得罪了她们?可是看着又不像。”贾敏一家住在西跨院的时候,迎春喜欢那边的氛围,虽然比不上惜春赖在那的时候多,可是她也没少去。林家在的时候没觉得,林家这一走,她觉得有些寂寞了。
惜春尝了一口,觉得有些淡,让入画将装柚子蜜茶的陶瓷小罐拿出来,用调羹又狠狠的挖了一大勺放入茶盏中,这才罢了。闻言帮釉玉她们说话:“大表姐她们不是不想过来,实在是抽不出功夫来。如今清玉大表哥忙着读书,要准备考这年的恩科。姑母又要料理家事,又要照看大表哥,还要出门做客,交际应酬,家里面的旧宅子又在翻修,……姑母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偏姑母的身子又不大好,这种情况下,大表姐她们哪里还惦记着玩,少不得留在家中,帮着姑母料理一些事情,分担一些,免得累坏了姑母。”
探春纳闷的道:“不是说霁玉表弟和清玉表哥一样,都有秀才功名在身吗?而且霁玉还在国子监念书,怎么这次恩科却只有清玉表哥参加,霁玉表弟不参加呢?”惜春摇摇头,从已知的表面情况中想当然的推测道:“这我哪里知道。或许是二表哥的学问不够吧?不管怎么说大表哥都比二表哥大两岁,多念了两年书呢,学问应该更好些,所以……”关于霁玉和清玉一起拜师学习的事情,贾家人并不清楚。
正说着话,外面院子里传来赵姨娘的叫骂声。探春听到之后,立刻为之色变。赵姨娘叉腰站在自己屋子门口,大声嚷着:“……难道就为着环哥不是太太养的,就这般作践人,你看看,你看看,这做的是什么活计,是给人穿的吗?……”边说边将站在她身后的贾环推了出来。
只见贾环身着浅蓝茧绸锦棉直裰,衣裳簇新,可见是新作的。只是本来一件长衣,穿在贾环身上,不仅紧了些,而且手腕和脚脖子都露了出来,显见是短了。赵姨娘手里还拿着一件明蓝锦绒阔袖圆领长褶直衣,不住的抖动着,骂道:“都是一样的主子,难道环儿不是有份例的不成?‘看人下菜碟’,若是宝玉你也敢这么克扣不成?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这做的是什么鬼东西?七苛八扣的,想着从主子上省下来的偷回家去,好贴补自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你配也不配!……”
探春听赵姨娘言语粗鄙,实在忍不住了,掀着帘子走了出去,道:“这是什么大事,姨娘太肯动气了。环儿这般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按季裁的衣服哪能穿的合身?所以按照环儿原来的尺寸做的秋裳免不了有些不合适,拿回针线房让她们重新量过,改了就是,何苦这么大闹,大吆小喝的,不仅失了体统,而且让人看了也不尊重。”
赵姨娘听了,不悦的道:“姑娘这是什么话?明明是针线房怠慢环儿,怎么成了我的不是了?姑娘话的轻巧,我倒是想省事呢,可是旁人却不许我省。我不过一个姨娘,受些委屈也就罢了,但是环儿可是这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难道就因为是我生的,就能随意怠慢不成?再说,本就是他们没理,做错了事情,难道还不许我说了?”
“这府里哪房哪季的衣裳号不是早早的就做好,送了过来的?虽说做的时候是按照量得尺寸做的,可是过后胖了,瘦了,长高了,……因为种种原因衣裳穿上不合适的不独环儿一人,就连老太太和宝二哥都曾遇到过,可是他们都没说什么,只是把衣裳脱下来,交给针线上头的人让她们改了去。年前环儿冬日的衣裳晚送了几天,针线上的人说因为环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所以最后量得尺寸,最后做的,才耽搁了,请姨娘见谅。姨娘不曾体谅也就罢了,却因此大闹了一场,带累针线上人受罚。如今人家早早的送过来,姨娘又闹了起来,这早也不是,晚也不是,哪能那么刚刚好?针线上头的人预备的可不只环儿一个,那可是满府的主子。……”
明明是她占着理的事,到了探春嘴里这么一说,她反倒没理了。赵姨娘想要驳了回去,只是满心的话,却又说不出,因此瞪圆了眼睛道:“姑娘也别拿老太太来压我,纵使这事拿到老太太跟前我也说得出理去。我知道,姑娘攀上了老太太这枝高枝,眼里哪里还有我们。姑娘想要讨宝玉的好,也要想想清楚,是同隔母的兄弟亲还是同嫡亲的母亲兄弟亲?不过姑娘放心,你既择了好地方,我和环儿也不碍你什么,只是你先莫急着同我和环儿撇清干系,将来若是有个万一,说不定还有个退路呢。”
探春心内原有病,登时气得紫涨了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道:“姨娘这是什么话?我怎么攀高枝,攀什么高枝了?什么退路?我怎么不明白?姨娘何必用那阴微鄙贱的见识想人,只当人人都你一样。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
在赵姨娘吵闹起来的时候,王夫人的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一个个竖着耳朵听赵姨娘的笑话。见探春和赵姨娘说话,说着说着,探春哭了起来,有那老成的婆子怕事情越闹越大,赶忙走了过来,忙出言将探春劝走,顺便将一边唠叨的赵姨娘拉开。迎春和惜春跟在探春后面出去,看了一场热闹。
惜春看着因为赵姨娘和探春吵闹,站在一边的贾环原本懵懂的面容蒙上一层阴影,听到探春后面关于“嫡庶”的那一番言论,惜春想起林家手足友爱,那才是真正看不出嫡庶之分呢,因此冷笑一声,丢下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转身离开。迎春看了看被劝走的探春,又看看了丢下她走了的惜春,想了想,回到自己房中。
看了一场探春和赵姨娘、贾环骨肉相残的戏码,惜春觉得心里闷闷地,想到贾府的糟烂不堪,心中越发烦闷,屏退入画一个人在园子里随意乱走。走过通天台的曲径,绕过弯弯曲曲的小溪,转过一处假山石,见凤姐房里的奶娘带着三四个小丫鬟正抱着大姐儿看景。惜春走上前逗弄大姐儿,听着大姐儿的童言稚语,心情好转。
陪着大姐儿玩了一阵子,惜春见大姐儿打起了呵欠,肉窝窝似的小手不住的揉着眼睛,听奶娘说大姐儿是困了,于是送大姐儿回房。走到凤姐院子门口,见凤姐送秦可卿出来,惜春对和她打招呼的秦可卿连眼皮都不撩一下,径自对凤姐道:“琏二嫂子,我刚才在园子里和大姐儿玩,如今大姐儿困了,我送她回来。人我已经送到家了,没我的事了,我走了。”
凤姐客气几句,惜春也不和她罗嗦,转身就走。“四姑姑,等一下!……”秦可卿从后面喊着惜春,让跟着她后面的丫头站在原处,她快走几步追上惜春。“四姑姑这一向可好,自从去年腊月四姑姑走了,就不见四姑姑过府,让侄媳妇好生挂念。不知道前些日子我打发瑞珠送过去的凉糕四姑姑吃了可好?这原是你哥哥新请来的厨子作的,夏日里吃最是便宜不过,我试试了,果然好,这才给四姑姑送来……”
见秦可卿追了过来,惜春站定,打量着秦可卿,只见她面色青白,身形瘦弱,不过才百余米的距离,走过来竟然出了一头的虚汗,想来病尚未好利落。惜春所猜不错,那一场大病掏空了秦可卿的身子,她又是个好强的,不肯卧床保养,稍有好转就强自挣扎着起来,劳心劳力,因此眼下虽然能起身,可是到底病根不曾祛除,还吃着药。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我凉糕没吃,都让我赏给下面的丫头们了。”惜春出言打断秦可卿,道:“下次你别送东西过来了,就是送来了我也不会吃,不过便宜下面的丫头婆子们。不仅是下次,还有下下次,……今后你都不要送东西过来了,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收。因为我嫌脏,你这声‘四姑姑’我也当不起,我也不想看见你这个人,没的让人恶心。”后面一句话,惜春着重加重了语气。
看着惜春神情冷厉弄,眼睛如同钢刀一般盯着自己,秦可卿不敢和她对视,心慌意乱,只觉得惜春的眼神似乎带着透视功能,能够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似乎什么隐秘都被她看透了一般。听到惜春后面的话,秦可卿心中大震,脑中似乎响起一个炸雷,轰得她不知所以,一时之间竟然站不住脚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白着脸,颤声道:“四姑姑说的是什么话,侄媳妇怎么听不懂?……”
“够了。别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你会听不懂?真是笑话!你该不会是想让我说的更明白一些吧?”惜春厉声打断秦可卿,面带嘲弄的道:“你是个聪明人,只有我这个傻子才当你是个好的,白白被你愚弄这么些年。可是人在做,天在看,‘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掩盖住了一时,盖不住一世!……”
“四姑姑,……”秦可卿大惊,只觉得魂飞魄散,睁大了眼睛看着惜春,目露哀求之色,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来。惜春见秦可卿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冷哼一声,道:“都说不许你称我‘四姑姑’了,你怎么还叫?你这个侄媳妇我可不敢认。你也别想着在我跟前切辞狡辩,我是个傻子,能被你糊弄一次,或许也能被你糊弄第二次,可是你要知道府里可不只我一个人长了耳朵和眼睛。你真当大家都是聋子,都是瞎子吗?还是你觉得做的事真的一丝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我看你如何去赌这么些个人人的嘴!……”
秦可卿虽然和贾珍有苟且之事,可是她自自认做的隐秘,无人能察,如今被惜春说破,已经让她胆战心惊,待听到后来,惜春言下之意,似乎知情之人不仅仅是她一人,而是满府皆知了。想到若是那样的话,秦可卿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惜春手疾扶了委顿的秦可卿一把,道:“小蓉大奶奶可要小心。……”秦可卿在惜春的扶住下站定,不等她向惜春道谢,惜春冷笑道:“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当日作下那般丑事,就该预料到今日的后果!露出这般死人脸又是为何?小蓉大奶奶倒是小心了,我这边倒是没什么,若是回头跟着你的丫头起了疑心可就糟了!”说罢,甩开秦可卿拉着她的手,转身离去。
秦可卿待要追上去,因她和惜春私下说话,跟着她的瑞珠和宝珠被她留在身后百米远处,没有跟过来。可是秦可卿和惜春一番言语,虽然瑞珠和宝珠两个因为距离远,秦可卿和惜春两个人说话声音又低,听不到她俩说了什么,但是从秦可卿摇摆的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和难看的脸色看出似乎事有不对,因此走了过来。这种情况下,秦可卿只得先回东府,再作计较。面对瑞珠和宝珠关切的询问,她也用天气酷热,身有不适而搪塞了过去。
对于贾府的明流暗涌,林家这边一概不知。霁玉虽然不被允许下场,可是经过和贾敏的一番谈话,过后弘一大师也和他说了些什么,一下子人变得沉稳不少。虽然不能下场,可是他也和清玉一起看书,作文,写好之后互评,跟着清玉四处拜客,……对于清玉不回扬州,在京参加考试,这种非本籍人士想要跨地应试的问题,解决起来并没有任何难度,根本不用贾敏出面找人,弘一大师一句话就把问题给解决了。
转眼间,乡试的日子就到了,清玉拎着考篮,在霁玉的目送下进了考场。因考试期间,考生不得出考场,吃、喝、睡都得在号舍内。所以在乡试最后一天,贾敏派人用马车去接清玉,并在家命人准备好清粥小菜和洗澡水。就在贾敏焦急等待的时候,门房来报说是门外来了一名宫里出来的内侍。
贾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忙将人接了进来。那内侍进来之后,自我介绍姓唐,然后也不和贾敏废话,径自道:“林夫人,请跟咱家速往扬州,林大人命在旦夕,刻不容缓!”贾敏只觉得一个惊雷在耳边响起,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唐公公又催促了她一遍,她才醒悟过来,忙着问缘由,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子快死了呢?还想着要回房收拾东西,被唐公公拦住了,道:“林夫人,不必收拾了,车在外面等着呢。这就上路吧。有什么话到车上去说吧,林大人生死就在一线,若是耽搁下去,恐怕就见不到了。”
“可是,可是……”林海要死了,几个孩子不能不去见最后一眼呀!贾敏看向因为唐公公的到来躲进屏风后面,待听到唐公公带来的消息之后什么都顾不得了,从屏风后跑出来的几个孩子,迟疑道。几个孩子听到唐公公带来的消息都傻了,三玉立刻就哭了出来,霁玉也红了眼圈。众人围着唐公公问个不停。
唐公公根本不理会几个孩子,顺着贾敏的目光望过去,立刻明白了贾敏未尽的言下之意。道:“林夫人,不是咱家不帮忙,咱家领的只是将林夫人带往扬州和林大人相见的旨意,只预备了一辆车,若是带着几位姑娘和公子,车可坐不下。若是几位姑娘和公子要回扬州,还请另行设法。”
知道事态紧急,不能耽误的贾敏想了一下道:“霁玉,我和唐公公先走。你带着你姐姐他们在后面跟过来。”说完贾敏就急匆匆的跟着唐公公上了车,直奔扬州而去。路上贾敏也弄明白了林海性命垂危的始末。
林海虽然身为两淮巡盐御史,但是因为总领盐政改革,所以于七月初去福建泉州巡查改革之后盐场状况。谁知林海此行在泉州竟然遇见倭寇来犯。中宗时期卫所荡平四周海盗,剿灭倭寇之后,靠海的城市已经多年不曾经过倭寇之患,谁承想林海这次不过一次例行巡检竟然被他遇见了。
倭寇来袭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是更糟糕的是泉州城里没兵。泉州不仅靠海,而且朝廷还在这里设置了专门负责管理和海商进行贸易的市舶司。海贸利益极大,而且南洋和西洋的贡品与商品货物都是从泉州上岸,依朝廷律令,需缴纳大笔税款,有不法商人为了逃税,便私下将货物从泉州附近运上岸,因为泉州的卫所除了肩负守卫泉州安危的职能外,还肩负着遏止走私的重责。因此泉州卫所油水很是丰厚。
眼睁睁的看着大笔财货在眼下流通,泉州的各地官员哪有不眼红的。因此以泉州知府为首的地方官员出钱,卫所出人,两下联合起来,做起了海贸生意。此次倭寇来袭,正赶上泉州知府他们做了一批大买卖,卫所的都指挥使亲自押送,所下兵丁大多被抽调,在前往吕宋的路上。留下的不过百余人,而且都是老弱病残,多年没有摸过刀剑,根本无力抵抗。
虽然朝中有律令,弃城者死,但是扬州知府知道城中根本无兵可守,纵使他带人坚守,也抵档不住,只怕倭寇很快就能攻进城来,难逃一死。何况事后朝中调查为何倭寇来袭,泉州无兵之缘被朝廷得知,其罪责恐也难逃一死。钱财可以通神,若是逃出性命,说不定可以托人说情,从而免于一死。纵使免不了一死,还有个早死和晚死之分,而且他做官多年所积不会被倭寇劫掠,留了下来,也能让他从容安排后事。在他死后,家眷能够生活无忧。因此泉州知府命家人收拾金银细软,竟然溜之大吉。
泉州知府弃城而逃,卫所的都指挥使押船在外,泉州文武两位最高官员皆不在,群龙无首,泉州又无兵,于是下面的官宦商贾人家也都拾掇好东西,逃离泉州。林海身为两淮巡盐御史,到泉州来本是公干,如今泉州各级官员逃窜,他不忍倭寇进城,女子被□□,男人被杀害,家园被抢掠,生灵涂炭,出面担起了守土卫国之责,组织城中青壮和以二品大员的威势从大户人家调来孔武有力的家奴和护院,守卫泉州,阻止如狼似虎的倭寇入城。
在林海的带领下,泉州百姓和倭寇血战了十多天,终于在最后时刻等来了泉州附近州城赶来的援兵,解了泉州之围。只是林海在倭寇袭城中,中了一箭,伤在左肩。林海不以为意,拔掉箭矢,继续带领大家守城,抗击倭寇。等击退倭寇之后,不眠不休,一直坚守在城头中的林海晕倒在地。
起初众人以为林海是过于劳累所致,谁知请大夫诊治之后,才发现原来林海所中箭矢之上有毒,为了安定人心,再加上一时之间找不到好大夫,林海只是让军医处理一下伤口,并吃了大众的解毒丸了事。如今毒气攻心,命在旦夕。最后连宫中的精于解毒的御医都派了过去,但是因为耽搁时日过久,御医对其所中之毒已经束手无策,只能延缓些毒素发作的时日罢了。所以皇家派人告知贾敏一家,希望他们能来得及在林海临终之前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