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了年, 皇帝不顾如今冬日未过,并不适合赶路, 就急不可耐的将忠顺王爷和礼部尚书派了出去,让他们率队去接弘一大师入京。弘一大师被隆重接入京中之后, 皇帝出宫亲迎,将他安置在皇家寺院皇觉寺中。借着弘一大师入京的东风,皇帝又下旨开恩科,一时之间,皇帝和读书人之间的矛盾有所缓和。
相比于在读书人这边快速取得的成效。皇帝在朝堂这边按照户部尚书陈大人的计策开始分化朝中大臣。法子虽然有效,可是见效甚慢,这让急于一展宏图的皇帝有些等不及, 于是又将陈大人叫过来, 想着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够加快脚步。
陈大人捻着颌下的短须沉吟半晌,才道:“陛下,臣有个不算主意的主意。宫中主位历来俱出自世家豪门大族,这前朝连着后宫, 后宫又何尝不是连着前朝。宫内宫外互成依靠。陛下可以借着大封后宫的机会再拉拢一批世家。……”
“不成, 不成。”皇帝听了陈大人的主意,赶紧否决,道:“你也说前朝后宫相连,后宫主位之所以出自权贵豪门,为的就是进一步拉拢他们,稳固皇权。可是如今朝中世家高门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若是在后宫中再有主位, 水涨船高,岂不更加猖狂?到时只怕朕这个皇帝会被架空,成了傀儡。世家高门扶持一个‘听话’的皇帝在皇位上,将不听话的赶下台,这种事史上也不是没有。不成,绝对不成。朕登基后,不曾广封后宫,就是所宠者也不大多是宫女子这般低微的出身,防的就是这个。”若是这些世家出身的女子得了高位,并生有男孩,朕的皇位没准会不保。
“陛下,请听臣说完。”等皇帝说完,陈大人不急不速的道:“陛下的顾虑未尝没有道理。可是陛下自登基以来,出身高门的女子入宫所得位份最高者不过一个婕妤,连个嫔都没有,压制的过于厉害,而且原本身为皇子之时选的几位出身较高的侧妃也不见怎么亲近,制定的国策更是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这样一来,他们察觉出陛下针对他们,有彻底铲除他们之意,因此才联合起来,对陛下所作所为极力反对。而陛下的几位兄长也正是以此为借口将他们拉拢了过去。世家豪门上辖君权,下巧取豪夺,这一联合起来,势力庞大,纵使陛下想要剪除他们,也不可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免得危急社稷,动摇国本。……”
皇帝沉吟良久,点头叹道:“陈爱卿所言正是,朕是急躁了些。只是朕一想到朝堂上吏治腐败,国库空虚,天下土地兼并严重,弊病丛生的现状,担心若是不下狠手整顿吏治,清查亏空,瓦解权贵豪门之权势,只怕国难不远了。这让朕怎么不急!”
陈大人拈须笑笑,劝道:“皇上心急,臣能理解,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行事急切让世家豪门看出端倪,有了防备。一旦他们联起手来,对抗皇权,陛下拿他们无可奈何,两下里争斗,便宜的可是他人呀。除了世家豪门外,陛下不要忘了,陛下的几位手足还在一旁虎视眈眈。那几位可是巴不得陛下和世家斗个你死我活,他们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虽然皇帝的几位兄弟对他得了皇位有些不服,但是闹得最厉害的是他的三皇兄和十一皇弟。想起在朝堂上上蹿下跳的一兄一弟,皇帝恨恨的拍了一下桌子,恨得牙根直痒痒。想到这两两兄弟在朝堂上屡屡和他作对,半点不肯不消停,皇帝心中就是一阵气闷,忍不住想骂祖宗。若是当年几位祖宗皆非嫡长子继承皇位,给下面带了坏头,又何至于如此?
只是他虽满心气恼,却无可奈何。他虽然得了帝位,可是并不是上皇最宠爱的儿子,母后虽然贵为皇后,也并不得上皇的欢心。上皇最宠爱的儿子乃是他一母同胞兄弟——十一皇弟。后宫中上皇最喜欢的妃子乃是三皇兄的母亲——贵太妃。当年因为贵太妃的存在,母亲的后位差一点就不保。这其中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
天下皆知,现任上皇后乃是上皇的继后,上皇的先皇后乃是现任皇帝的姨母。当年上皇虽是皇后所出,可是并不起眼。他上面有三位嫡亲哥哥,纵使大哥因为眼疾于皇位无缘,可是另外两位哥哥很是精明能干。有两位能干的皇兄在,中宗一开始并没有想过将皇位传给上皇。这从指给他的正妃家世明显要比两位兄长低那么一截就可以看出。
虽然上皇的这位正妃家门不甚显赫,但是为人极其贤淑。过门后,对上皇,事必躬亲。将家里上上下下打理的甚是妥帖,让上皇没有一点后顾之忧。为上皇分忧解劳,夫妻二人休戚与共、同甘共辛,从而赢得了上皇的敬重。后来上皇暗中取得世家豪门的帮助,登上了皇位,皇帝的这位姨母也被封为了皇后。后因所出的大皇子病夭,二皇子感染天花身亡,皇后伤心两位皇儿之死而一病不起,进而病逝。
上皇伤心皇后之死,亲自服缟12日,并每天到先皇后生前居住的宓秀宫灵前祭酒。并以“大行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忽值崩逝,正四海同哀之日”为由,诏令天下,“各省文武官员从奉到谕旨之日为始,齐集公所,哭临三日,持服穿孝的二十七天内,停止音乐嫁娶;一般军民,在此期间,亦不嫁娶,不作乐。天下臣民一律为国母故世而服丧。”
将皇后的丧仪规格几乎提高到和皇帝同一水平,这还不算,上皇甚至抛开内阁,径自降旨定大行皇后谥号为“贤”,并亲自撰写《大行皇后行状》,里面盛赞她:“皇后淑慎贤明,夙娴礼教,克尽孝道。宫闱内政。全资皇后综理。上侍圣母皇太后。承欢朝夕。纯孝性成。而治事精详。轻重得体。自妃嫔以至宫人。无不奉法感恩。心悦诚服。自朕登基一来。朕之得以专心国事。有余暇以从容册府者。皇后之助也。”
上皇最宠爱的贵太妃出身东晋琅琊王氏,乃是诗句中“旧时王谢堂前燕”中的王家。王家从汉魏入两晋历南朝,三百多年中,荣耀非常。虽然自那之后,王家虽不复当年“王与马治天下”权倾江左的鼎盛,衰落了下来,可是到底琅琊临沂王家的名头传了下来,并延续到本朝。在上皇和世家豪门结盟后,贵太妃入了上皇的潜邸,成了上皇的一名侧妃。贵太妃生的貌美如花,胸有锦绣,而且擅于体察上意,自入府后就很得上皇喜爱。在上皇登基后,就被封为四妃之一首的惠妃。生下皇三子后,晋位为贵妃。
在先皇后过世后,以贵妃晋封为皇后的呼声最高。但是上皇因念先皇后之情,立先皇后之庶妹为继后。不过让上皇失望的是,先皇后之庶妹入宫后,他发现她无论才德见识皆逊其姐,因此上皇待其很是冷淡。皇后的家族乃是在上皇登基之后才开始崛起,到底照着老牌世家底蕴上差那么一筹。贵太妃当年屈居于先皇后之下那是无可奈何,如今又被先皇后之庶妹压在头上,心中自然不服。
若是人不得圣宠,家族不给力,在后宫中只要不争宠还是能安生过日子的,可是这个指的是后宫的嫔妃们,不包括皇后。家族一般,还是仗着女儿是皇后才发展起来的,又是庶女出身,且又不得皇帝恩宠的皇后怎能不让人心怀遐想?且不说贵太妃,就是其他生有儿女,家族不错的妃嫔也心有想法,因此他的母后虽然进宫成为了皇后,可是在后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哪怕生下他,母后的地位也并没有改观,甚至还把管理六宫之权被贵太妃拿了过去,后位岌岌可危。
直至母后生下了他十一弟,因为十一弟生的和上皇极像,完全是缩小版的上皇,所以上皇很是喜欢,自此母后的境况才有所改善。上皇不在限于祖制,仅每月的初一十五到兴庆宫里来,甚至在和母后说话的时候还能讲些朝廷大事给她听,奈何因为资质见识所限,母后对于父皇给她讲解的朝政是有听没有懂,父皇根本是对牛弹琴。因此母后虽然境况比原来有所改善,但是母后依然战战兢兢,而且贵太妃还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纵使后来母后拿回了管理六宫之权,可是贵太妃依旧落得了协理之权,硬生生的将宫权从母后手里分出了一半。有强大的家族作为后盾,有上皇的宠爱在身,纵使母后遇见贵太妃,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有始及终,母后这个皇后一直都做得心惊胆战,不能安心,生恐哪一日被废。直到作了上皇后才罢了,毕竟史书上只有被废的皇后,还没有被废的皇太后。
贵太妃生有三皇子,因为先皇后所出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幼年夭折,长大成人的三皇子虽然排行为三,实际上是上皇膝下的皇长子。哪怕母后膝下有他和六弟两位嫡子在,可是朝中请求立皇三子为太子的呼声依旧很高。至于十一弟,身为上皇最宠爱的皇子,又是嫡出,朝堂上请立他为储君的声音也不是没有。反倒是他这个一样身为嫡出,作为十一皇子长兄的五皇子不怎么着眼。如今他奇峰突起,从视下一任帝王非他莫属的三皇兄和十一皇弟手中“抢走”皇位,这让他俩怎么甘心!
十一皇弟也就罢了,虽然有上皇和母后的宠爱,可是也正是这份宠爱,加上人年轻,让他为人娇纵,行事张扬,经过义忠亲王之事之后,手中剩下的那点势力还不足以威胁到他。但是三皇兄就不同了。三皇兄经营多年,内有贵太妃,外有世家,两厢呼应,让他不能安睡。只是他这位三皇兄甚是奸猾,虽然心中对他登位不服,可是面上却摆出一副忠心不二的模样,偷偷的鼓动手下给他找麻烦。这种情况下,纵使他想对三皇兄动手也得明明白白的抓住他的尾巴才行,否则,一个残暴不仁,擅杀手足的名声跑不了了。他虽不像上皇一样那般爱惜名声,可是也不代表着他就愿意背负不属于他的罪名。何况上面还有上皇护着,贵太妃又时不时的吹枕头风,他就是想向三皇兄动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想到自从登基以来,上有上皇不放权,下有兄弟掣肘,想做什么都难以做成的处境,皇帝极其郁闷的道:“哼,真当朕这个皇帝当得舒心自在似的。换他们坐上来试试,看看这个皇帝是什么滋味!若非上皇将重任交付与朕,朕又何尝愿意做这个劳心劳力的皇帝,朕倒巴不得做个闲散自在的闲王呢。”
陈大人从潜邸就跟着五皇子,哪里还不知道五皇子的心思,不做皇帝,谁信呀!因此他对于皇帝的牢骚只当没听到,继续道:“权贵之势虽然盘根错节,但是并非铁板一块,只是陛下急于求好的行为让他们团结在了一起。陛下要想打破他们联合之势,除了在朝堂上想办法分化拉拢之外,也可以从后宫入手。陛下这次在后宫大肆分封世家权贵出身的女子,有两个好处,一是为了迷惑他们,表明没有和世家豪门作对的意思;二是为了缓和陛下和世家权贵之间的矛盾。再则陛下这次广封后宫,将那些家里名头挺响,但是并没有实权的二等人家出身的女子封在高位,这样一来,出身一等人家的却屈居她们之下,心中必然不服,到时争斗起来,可就不仅仅是后宫的问题了。”
皇帝一听,拍手叫绝,道:“正是如此。”后宫女子的位份高低不仅仅由皇帝的恩宠决定,她们身后的家族势力也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贵太妃为什么在母后面前那么猖狂,不仅仅是因为上皇的宠爱,还因为无论家世还是出身,都要优于母后。转念一想,皇帝又犹豫了,道:“可是若是那些豪门权贵不相信怎么办?况且宫中主位出身世家豪门大族,宫内宫外形成依靠,朕想要收拾他们岂非更不易?”
陈大人道:“不管那些世家豪门信不信,陛下的态度已经做出来了。陛下待他们如此优容,他们再一力和陛下作对,在情理上可就说不过去了,到时陛下想要处置他们可就占了‘大义’的名分。如此一来,他们在想和陛下较劲可就得思量思量了。有陛下这个态度在,陛下的几位兄弟那里再想拉拢世家豪门也不会那么容易了。至于陛下担心后宫和前朝连成一气,臣这里有一计,可解陛下之忧。……”
对于陈大人说得什么他做出态度,世家豪门就不好与他过意不去,皇帝并没有听进去。情理上过得去过不去又怎么样,若真以为站着大义的名分就没事,那么历史上也不会出那么多乱臣贼子了。因此陈大人的话在他看来,不过是书生意气,有些迂腐了。
“后宫主位和前朝乃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之关系。陛下除了将世家豪门出身的女子封以高位外,还可以以不忍骨肉多年分别不见的名义,许宫中贵人回家省亲,共享天伦。此恩典一下,陛下不仅内外博得美誉,而且那些权贵之家为此势要建重宇别院,以供接待贵人的省亲之所。这样一来,银钱上必然犹如水出。不管是施恩于下还是拉拢朝臣,……都需要银钱开路。这边省亲占去的银钱巨额花费,怕是会给权贵世家带来困窘。一旦银钱上吃紧,其他地方就会出现纰漏,到时陛下拿到错处,是恩出其上,还是夺爵抄家,……还不是陛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一句话的事。证据凿凿,别人也说不出话来。……”
“哈哈……”皇帝听了大乐,他这个皇帝吃尽了户部没钱的苦头,如何不知道银钱对这些功勋之家的紧要之处,更重要的是“孝道大于天”,纵使有人看破这个计策,也无可奈何,无法出言反对,否则成了众矢之的。因此道:“爱卿这个主意真是绝了。”陈大人笑笑,跟着建议道:“而且陛下还可以预先大肆囤积一批土木建筑材料,到时卖出去,还可以趁机赚上一笔,以添户部不足。”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一下子想起什么,又赶紧摇了摇头表示否决,道:“这个事情是要做的,不过不能大张旗鼓的,需要私底下进行,而且赚来的银钱也不能放进户部,下面的大臣若是知道户部有钱,只怕有要生事,户部如今还有那么多亏空,朕的国库可不是大家的钱袋子。还是归到朕的私库里好了。”
“陛下虑的是,是臣考虑不周。”陈大人经皇帝这么一说,也明白了。这事只能暗地里进行,否则被人借此看出端倪,与大事不利。既然不能公开,那么户部突然多出一笔银钱就不好解释了。何况若是到时朝臣知道户部有钱,要从户部借钱,这钱是借还是不借都难。
主意已经帮皇帝出了,剩下怎么实施就不是陈大人考虑的了,因此他退了出去。皇帝靠在楠木雕花大椅上,沉思着。在纸上写下他初步拟定晋升的几位妃嫔的名字,连同她们背后的家世背景一并落在纸上。思考着“前朝连着后宫,后宫关系着前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彼此荣辱相连的关系,皇帝不知怎地想到上皇的贵太妃身上。
想到贵太妃的世家背景,想到上皇的后宫中虽有皇后,可是贵太妃却荣宠后宫,堪称后宫第一人;想到先皇后过世后,上皇那般宠爱贵妃,却没有将她立为继后,而是以感念先皇后之情为由而迎立其庶妹为后。想到不管贵太妃如何咄咄逼人,母后的后位如何风雨摇摆,不管上皇待母后如何冷淡,却从来没有表露出废后之意;想到每逢先皇后的周年祭,上皇都亲临致祭,以示哀思。母后也因上皇对先皇后之情逃过后宫一劫又一劫的劫难,以至于后宫里的其他妃嫔都知道皇后有个好姐姐做护身符。……
将上皇后宫旧事细细想了一遍,皇帝恍然大悟。原本他一直怨上皇待世家过于仁厚,以至于形成今日这般尾大不掉之势。以至于现在才想到上皇也防备着世家,否则以贵太妃昔日荣宠,又怎么会在先皇后过世之后,登不上后位?先皇后之葬礼那般隆重,上皇表现出的哀思果然有对先皇后的情谊在里面,又何尝不是为立先皇后之妹为后作铺垫?否则,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以贵太妃之家世,位份,帝宠,还有前朝的支持,纵使上皇不想,也不得不立她为后!皇上也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朝堂上几次请立三皇兄为储君都没了下文?三皇兄若是登位,这江山岂不要被世家豪门把持!
想明白了这一点,皇帝原本忧虑三皇兄有贵太妃在上皇跟前吹枕头风将他取而代之的担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一旁内侍端上茶来,皇帝接过,拿起茶盖轻轻抚去水面上的茶叶,轻啜了一口,心情良好的道:“小唐,回头把朕要大封后宫的消息放出去。”那姓唐的公公答应着,退于一边。皇帝低头喝茶,脸上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经过陈大人几次三番的劝谏,加上领悟到了上皇对世家权贵的忌惮防备之意,皇上已经明白,一味的狠辣凌厉,铁腕之下人人避退,这并非好事。做皇帝和作王爷是不一样的,做王爷时他可以铁面无私,对这些恨之入骨的蠹虫们不假辞色,可是做了皇帝却不能一直扮黑脸了。就是朝堂上有异心之人,只要用好了,用对了地方,也颇有用处。
很快,皇帝要大封妃嫔的消息在皇帝的一手安排下在宫中传了开来,连上皇所在的上清宫都听到了。这日元春站在清凉殿偏殿她自己的屋子门口面带焦色的张望。抱琴步履匆匆的从远处向她这边走过来。元春将抱琴迎进房里,不等抱琴站定,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打听清楚了,消息可确实?”
因一路走得急,抱琴都走出汗了,她一面拿着帕子擦着汗,一面点头道:“姑娘,打听清楚了,消息确凿无误。皇上这次广封后宫,婕妤,昭仪这些都不算,四妃和贵妃都一并册封。”消息被证实之后,元春一下子沉默下来。抱琴见元春不说话,忙道:“姑娘,怎么不说话呀,你到底是个什么主张呀?这次皇上大封后宫,自婕妤以上的位子若是全都被填满,若是姑娘不抓住这次机会,纵使以后封个贵人,可是要想出头可就难了?”
元春叹了口气,歪做到ta上,有些灰心的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可是我拿什么去争?怎么去争?”抱琴急了,道:“前些年,四皇子闯宫的时候,姑娘曾经替身而出,救了上皇后,立了大功,当时上皇后曾经允诺要给姑娘给好前程,如今这不正是个机会?姑娘……”作为跟随元春进宫的丫头,她们主仆二人是一根绳的蚂蚱,只有元春这个主子有出头之日,她这个丫头的日子才能好过,因此抱琴心心念念的为元春做打算。
“这话不要提了。”元春打断抱琴,摇头道:“过后上皇和上皇后不仅赏了好些东西,而且我也从正七品的诏训升至正五品的女史,一下子升了两级,还有什么不够的?难道这不是好前程?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了,若是把这事再翻出来,向上皇后提起,上皇后会怎么看我?贪心不足,挟恩邀赏?到时只怕不仅要不来什么恩赏,反而惹来上皇后的厌弃。”她如今在宫里立足靠的是上皇后,就是将来能够成为皇帝后宫中的一员,有上皇后这棵大树作为依靠,对她也是大有好处,她不能做出惹上皇后不快之事。
抱琴一听,觉得元春所言很有道理,但是看着机会在眼前这么溜过,她忍不住替元春惋惜,因此道:“姑娘所言有理,只是苦了姑娘了。姑娘,要不给老爷太太传个信,让他们帮着想想法子,纵使不成,将姑娘从宫里提前几年放出去也好,免得在宫里虚度年华。若是到了年纪放出去,姑娘那会子都多大年纪了,出去后……”
“好了。这些你就别管了。”元春不耐烦的喝止抱琴,道:“我会想办法的。”其实不用抱琴提醒,她也知道到了年纪出宫她这一辈子是什么结果也就差不多注定了。纵使是大选入宫,在皇后身边呆过又怎么样,她的年纪在那,只能给人家做个填房继室,好点的顶多是前头没有留下嫡子罢了。传信给家里?家里若是能帮上忙,她也不用进宫这么些年,一直都伺候人了。家里除了跟着着急,顶多再送些银钱过来,最后还不是要她自己想办法。
被元春喝止的抱琴,知道她说到了元春的痛处,惹元春生气了,因此赶紧闭口不言,悄悄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元春。元春独坐屋中,脸色变幻,神情莫测。先前大选入宫的时候,元春虽然面上不显,可是心里却颇为自傲,觉得以自己的才貌和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若非嫌弃皇帝年事已高,只要她愿意,陪王伴驾,封嫔进妃易如反掌。纵使如此,指婚的时候一定是京中权贵子弟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后来虽然没有被指婚,而是到皇后宫中作了一名女官,但是听说是皇后点明要的,为此元春心花怒放。只当是皇后看中了她,想将她许给膝下的几位皇子,因此将她要过去。本朝曾经有过这样的先例,后宫主位给自己的孩子相中妻子人选,但是又担心其品性,因此将其放在身边观察一段时日。但是后面皇后的态度,打消了她的想法。
在皇后身边呆了一阵子下来,元春已不是刚进宫时的那个天真懵懂的大家小姐了,她已然明白,她原来引以为豪的身份,在这宫里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自家国公府的名头,早就名不符实了。若不是还有老太太这个一品诰命在,哪里还能挂着国公府的匾额?况且真论起来,她也算不上什么国公府的姑娘,毕竟承爵的是大房。
抱琴劝她若是不能飞上枝头,要早做打算,最好尽早出宫。其实若是她愿意,她早就可以提前出宫了。当年上皇退位之前,宫里曾经放出一批人去,当时皇后曾经想借此给她指婚放她出宫,是她以年纪还轻,想跟着皇后多学两年为由给辞了的。虽然有的时候,她心中也怨家里为什么把她送到宫里,可是让她出宫她又不愿意。
见识了皇宫里无与伦比的富贵,她哪里还看得上外面的人家,再说,在宫里,哪怕是个小小不上数的九品更衣,就算是外面超品的诰命夫人,或者亲王妃见了也得躬身问安。身为皇家人,尊贵如斯,怎不让人心生羡慕。何况,以她的家世,纵使在皇后身边教养了一段时间,抬高了地位,可是所指婚的对象和她所希冀的也相差的远着呢。
想留在宫里不假,但是元春并不想做一辈子的女官。虽然她这个五品的女史见到贵人以下位份内眷,可免礼,又因为是上皇后身边的人,皇帝身边的妃嫔也都高看她一眼,但是元春知道,她现在不过和家里贾母身边的大丫头类似,不过一个奴才而已,只不过是因为主子的体面有了几分脸面,到底不是主子。进宫这几年,元春早已经看清,宫里从来没有一个奴才能够风光一辈子的!
况且上皇后的年寿已高,谁知道还能活几年,不趁着上皇后还在的时候,找好依靠,若是等上皇后殡天,她现在拥有的一切不仅全部消失,而是不被发往秦陵守一辈子的陵已经是幸运的了。对镜自揽,元春伸手抚上精致的眉眼,她也不想自己如花般的容颜就这般空付似水流年。
成为皇帝的女人,对她来说,并不算是件难事,难的是她不想成为后宫中一个见谁差不多都要跪拜的“磕头虫”。只是以她的出身,家世背景想要占据高位,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更何况皇帝一向无心后宫,纵使最宠爱的女子也不过一个四品婕妤的位份。如今皇帝好不容易要大封后宫,嫔以上的位置差不多都要被填满。错过了这次大封,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情况下,想要往上晋升,可谓难上加难。为了将来,无论如何她都要抓住这次机会。只是她想要一飞冲天,还欠缺一个契机,一个能助她一飞冲天的契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契机终究被元春等到了。当元春知道上皇后因为天热贪凉,晚上开窗受了风,着了凉,而且日间饮食和脾胃不合,连带着坏了肚子,病倒了之后,眼睛一亮,忙将抱琴叫到一边,问道:“抱琴,我们手上还有多少银子?”抱琴不知道元春想干什么,但是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前几日太太刚托采买上的李公公送进来三千两,连同以前剩下的,差不多有五千两。”
“五千两?”元春神色一黯,叹道:“太少了!”抱琴道:“姑娘要办什么事,五千两竟然还不够用?要不,托出宫采买的李公公告诉姑娘家里一声,让家里把缺的给送进来?”按照元春正常花销,三千两大约是她在宫里一个季度的用度,是让她在宫里用来打赏下面的太监宫女的,邀买人心的。只是若是办什么事,千八百的银钱是不够用的,都是元春送信给家里,家里再将钱送进来。
元春摇摇头。如今不比以往,当今圣上登基践祚之后宫门越发森严了,等闲的太监宫女也进出不得。纵使送信给家里,等家里送钱进来,至少要四五天的时间,她可没那个时间耽误。再说,她要办的乃是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能不引人注意,最好不要引人注意。她突然向家里要这么一大笔钱,若是引起他人的注意,注意到她,对她要实施的计划可是大为不便。
咬咬唇,元春拿出钥匙开锁,从放银钱和贵重之物的抽屉的暗格处掏出一个灰扑扑锦囊来,将这个不起眼的锦囊拿在手中,从里面倒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来。抱琴见元春将珠子拿出,惊叫出声,道:“姑娘,这颗夜明珠可是你进宫的时候老太太给的。原是老国公当年从前朝宫中得了宝贝。老太太给姑娘是让姑娘在生死关头危急时刻,给姑娘买命所用,如今姑娘将它拿出要做什么?”抱琴没觉得元春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危险。
元春扫了抱琴一眼,道:“拿它买命?上面的人真想要我的命,这颗珠子能管什么用?再说,在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命了,有什么好买的?成龙成虫就在此一举,拿它出来,搏一把,若是成了,我的前程也有了,也算不浪费它的价值!”
五千两银子外加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果然为元春博出个光明前程。病好了的上皇后,在皇帝向她请安之时,道:“几天未见,皇帝越发的瘦了。虽然国事为重,可是皇帝也要注意身体才是。”不等皇帝说话,将元春唤出。元春从上皇后身后走出,跪在上皇后跟前。上皇后指着元春道:“这是我身边的女史,名为元春,伺候我经年,为人善解人意,周到妥帖。皇帝身边缺个妥当人照顾,哀家就把她赐给你,让她替哀家好好照看你。”
皇帝看着跪在眼前不胜娇羞的元春,打了个哈哈,推辞道:“既然是母后身边得用的人,想必必是深得母后的心,儿子还是不和母后抢人了。让她留在母后身边,只当代替儿子在母后跟前尽孝了。”上皇后对着跪在地上的元春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到后面去吧。”元春答应着,起身离开。
等元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上皇后才道:“哀家一个糟老婆子,每日也没什么事,身边多个人伺候还是少个人无所谓。你身系国家社稷于一身,身边没个妥当人照看怎么行?元春这丫头,虽然年纪略大了几岁,可是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识大体,不会淘气,模样虽然不是一等一的,可是也算是一二等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难不成因为她是我身边出来的,所以你看不上,不愿意?”
上皇后都这么说了,皇帝哪里还能拒绝,忙笑道:“母后说的是哪的话,母后□□出来的人哪有不好的?只是儿子担心她到了我这边,母后身边无合意的人使而已。既然母后不怪儿子将母后心尖上的人要走,儿子这边就却之不恭了。……”皇帝想了一下,原本女史就是正五品的品级,又是从上皇后身边出来的,因此道:“正好,儿子这边正在封赏后宫,就先给她个嫔位吧。”由正五品的女官到从三品的嫔位,已经不低了。
“嫔位有些低了,怎么着也得是个妃位才行。”上皇后听了,摇了摇头,一口否决。皇帝一怔,忙道:“母后,她不过是个女官,若非她是从母后身边的人,封个容华就已经不错了。”上皇后笑笑,道:“宫女子出身的封个从四品的容华是已经不错了,可是元春本就是我身边的女史,乃是五品的女官,和你后宫里的贵人同级,她又是大选进来的,乃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他们贾家,祖上一门两国公,可是朝廷的栋梁,开国的功勋。这么个出身,封个妃不为过吧?”
一听元春出自一门两国公的贾家,皇帝不为人察的皱了皱眉头,陪笑道:“母后,贾家如今已经不比当年,如今爵位最高的荣国府不过领着一等将军爵罢了。朕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元春乃是二房的嫡女,她父亲如今官至从五品工部员外郎。这家世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能封妃的,按照祖宗的规矩,不是家世出色,就是为皇家诞下了子嗣,要不就是有大功在身,……,元春哪边都不靠,封她为妃,朝内外未必心服。”
听说元春的父亲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上皇后的脸色变了变,旋即反应过来,若元春是承爵的长房嫡长女,家里怎么肯把她送进宫来?就算进宫,皇家也不会让她当一个小小的女官。上皇后也记起了,当年她主持采选的时候,曾经查问过元春的出身,只是这些年下来,印象已经模糊了,而且日常说起话来,元春从来都是打着“国公府”的招牌,因此她在这方面也就马虎了。
只是她已经在元春跟前许诺了,若没有给她弄个妃位,岂不显得她这个上皇后无能?当年上皇做皇帝的时候,后宫妃嫔的晋升,她这个做皇后的从来都决定不了,如今换了她儿子做皇帝,后宫里封一个小小的妃子,难道她说了还不算?
想到此,上皇后道:“谁说元春没有大功在身?当年你父皇白鱼龙服在外,你四哥闯宫,若非元春出头拦在前面,不仅哀家已经去见列祖列宗了,而且你四哥闯宫成功,哪还有今日你的事?当日因为上皇出宫的消息需要隐瞒,所以虽然赏了她些东西,可是到底和她立的功劳不符。原说静待以后找补回来,只是后面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连在了一起,这事也就搁置起来了。再说,虽然元春是二房的女儿,可是到底荣国府大房和二房并没有分家,说她出身荣国府也没说,而且哀家还记得她的姑父似乎是二品 巡盐御史林海,……”
听到林海的名字,皇帝眉毛轻挑,这倒是也值得一提的消息,年前他还在想着怎么拉拢林海呢。经上皇后这么一说,皇帝又想起了被他调出京,查边的九省统制王子腾和贾家的关系,说起来,王子腾还是元春的舅舅呢。这么看来,贾家虽然不争气,但是倒有两门好亲戚呢。
皇帝见上皇后如此不遗余力的为元春争取,他知道,今日上皇后若是不达目的恐不罢休,因此他道:“要这么说,封元春为妃倒也使得。原本儿子已经拟定好了人选,如此一来,少不得变动一番,苦了那几个从潜邸就跟随儿子的老人了,少不得要委屈她们其中的一个了。只是母后,这事虽然已经定下,但是在儿子没有宣布之前,还请母后帮着保密,毕竟元春的功劳不好对外说,若是被人知道她一个小小的女官被封为高位,朝内外恐有反对之声,到时让儿子为难。……”
上皇后点头,道:“这个哀家知道。”生米煮成熟饭,朝内外纵有异议,也不好反对了。虽然后宫妃嫔比不得皇后,可是也不是轻言废立的。元春的事情说妥了,皇帝又陪上皇后说了一阵子话,这才退了出去。等皇帝一走,元春从外面进来,上皇后道:“皇帝已经应允会给你个妃位。只是因为你一个五品的女官,一下子就成了皇帝身边从二品的妃子,恐怕朝野会有反对之声,因此皇帝的意思是暂时不向外公布,等颁布了诏书,事成定局后再说。这样一来,纵使朝堂内外有异议,也不好直言反对。”
元春扑通一声跪在上皇后面前,咚咚咚,真心实意的磕起了头,道:“奴婢谢过上皇后的天恩,上皇后的恩德,奴才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上皇示意身边的宫女将元春扶起,笑道:“没什么好谢的。你救了哀家两次,又是从哀家身边出去的,位份低了哀家也没有脸面,所以哀家给你讨个妃位理所应当。”抢在张口欲言的元春前面,上皇后又道:“哀家也不图你的报答。只要你到了皇帝的身边,好好照看皇帝就行了。”
且不说元春怎么在上皇后面前表忠心,单说皇帝刚一出上阳宫宫门,就吩咐道:“小唐,你给我打听清楚,这个元春到底给我母后吃了什么迷魂汤,让我母后这般不惜气力的为她讨要妃位,连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搬了出来。”他才不相信母亲是单纯的喜欢元春,所以才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唐公公答应着,回头忙去了。没几天,就把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原来前一阵子上皇后病重,太医过来诊治,开方吃药,却迟迟不见好。因唐陈藏器所撰《本草拾遗》上记载“人肉可治嬴疾”,所以元春想着割肉做药引,为上皇后熬药,被太医劝阻,说是上皇后的病虽重,但还不至此,只是元春到底以割血为药引,从而“治愈”了上皇后。
皇帝听了唐公公的禀报,冷笑一声。割骨疗亲固然被传为美谈,但是人们称颂的是其孝行,对于其医病之说,唐后著的医书屡有辩驳,称其为“荒诞之言”。当年义忠亲王早就有不轨之心,觊觎大位,为什么上皇屡屡容忍,直至到其不可收拾的地步,才着手收拾。并不是上皇想让其做大,而是不得不如此。因为义忠亲王在中宗病重时,曾割肉为中宗治病,虽然并没有治好中宗,可是其孝行却赢得了满朝文武的赞誉。
所谓百行孝为先,本朝自定鼎之初,高祖及太宗便接连下诏,确立以孝为治理天下之国策,讲的是以孝事亲,以事亲事天子。不孝以其“亏损名教,毁裂冠冕”别列为“十恶”重罪。义忠亲王的孝行正是满朝称赞的时候,上皇这边不仅不将其孝行传播天下,反而缉拿问罪,岂不让人怀疑上皇的用心?上皇本就是爱名之人,自然不肯自毁声誉,因此只能从医道上入手,一点点的消除义忠亲王割肉疗亲的影响,然后再铲除他。
当年曾有一名屡试不第的贫寒举子因为割肉疗亲其孝行被州府报了上来,上皇不仅大肆表彰,传扬天下,并授予他从六品泉州市舶使一职,负责海贸。三年任满,当年生活穷苦,“满径蓬蒿”,“举家食粥”,一辆租借来的牛车装满全部家当上任的举子离任时,宦囊丰厚到二十辆马车都拉不了。上皇将这名举子罪行发布天下,并言道“君乃读书明理之人,非愚昧不堪者,尽知‘割肉疗亲’非药之道,还有此举,原是为名博利。只是《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君此举,为其私利,罔顾孝道,并陷长亲于不义之地,乃十不赦之大罪也。”
这么些年过去了,上皇的评价依然言犹在耳。此事后,割肉疗亲再不被人所传颂。因上皇和义忠亲王之争,这事也成了宫中的一个忌讳,无人再提。没想到,如今上皇还在世,割肉疗亲之举竟然再度上演,而上皇后竟然是置身其中,并对此举大为赞扬。真是愚不可及!
皇帝无奈的叹叹息出声,难怪上皇后不讨上皇之欢心,若非世家权贵之患,就上皇后这般糊涂,后位必不保。“小唐,这事把它抹平,再找个人把消息透露给上皇后,让上皇后别在上皇面前犯忌讳。”虽说没有被废的太后,可是在上皇还在的时候,不讨喜的上皇后面对玲珑八面的贵太妃,到底是吃亏呀。他这个皇帝做的真是不容易,就没个让他省心的时候。
至于元春,四妃之位皇帝早已拟定,而且关联着他的大计,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本就不好更改。如今她这么横插一杠子,扰乱了皇帝的全盘计划,而且又有上皇的“为名博利”之言在前,上皇后为其讨要妃位在后,皇帝对其印象不是很好。若是按照他现在的意愿,连个嫔位都不想给了,但是已经在上皇后那边答应了,他也不好食言。原本皇帝的计划是将原定的四妃之一拿下一位,换上元春,现在他改主意了。
按照陈大人的意思,后宫封赏时出身次一等的要比出身高的位份要高,不仅仅是为了挑起她们身后的家族相争,更是压制位高权重的世家权贵。贾家原在开国功勋“四王八公”中就占了两席,也算是一等的人家,如今已经沦落到二等就要不如的地位了,元春的父亲又不袭爵,将她单拎出来,放在妃位上,或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于是皇帝大笔一挥,原本拟定的四妃人选,变成了五妃。
所谓的封妃,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皇帝一句话就行了的。皇帝这边决定了,还有一套繁杂的手续需要进行。到了妃这一级别,是有金册和宝印的。这两个东西类似我们今天某些职位的上岗证,没有它们,这个妃名不符其实。没金册宝印的妃只是名好听罢了,混好了比妃还威武,混得不好,比贵人还惨,生活没有保障。
元春虽然从上皇后那里知道她会被封妃,可是正如上皇后警告的那样,再没有拿到上岗证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因此元春并没有告诉家里,只是按捺住心思静静地等待。她不告诉家里,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因为宫内外传递消息不便,再者,元春想给家里一个惊喜。元春这边瞒着家里,贾家那边还真一丝风也不曾听闻。
钦天监需要挑选册封的吉日,内务府需要造金册,刻宝印,做衣物,准备仪仗,收拾宫殿,挑选宫女内侍,……一切都准备好了,才报到皇帝那里,然后由皇帝下明诏册封。内务府在元春这里遇到了难题。本朝四妃惠、淑、德、贤的封号是固定的。但是元春这个破格晋升的妃子封号用什么?没有封号,她的金册和宝印就没办法制了。
内务府就此问题报到皇帝处,请求皇帝给予批示。皇帝看着内务府递上来的黄册,翻到贾元春的那一页,见上面拟的是“元妃”,眉头一皱,忍不住冷哼一声,忍不住怀疑,眼前这位内务府总管是不是收了元春的钱,或者喝醉了酒,脑子不清醒,还是吃了豹子胆,怎么会给元春定这么个妃号?
元字,谓之头、首、始、大。嫡妻也称元配,同“原配”。皇帝的元配只能是第一任皇后,纵使是继后都用不得这个“元”字。如果被一个妃子称了“元妃”,那么皇后又被置于何地?皇上忍着气对站在下面的内务府总管道:“贾女史的妃号不能用,重新起一个!”
那内务府总管道:“陛下,若不用‘元’字,用贾女史名中的‘春’字的话,又太过香艳了,……”一般后妃的封号,用的都是诸如惠宜静娴端顺纯淑懿恭哲这一类彰显彰显女子之德的字眼,赞的是“德”,而非“貌”,以示皇帝的正派。作为皇帝首重德行,用“春”字作封号,实在太不庄重了。
皇帝气得将手中的皇册摔到内务府总管的身上,怒道:“‘春’字粗俗,‘元’字她就配用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妃子,她怎么配用‘元’字?你长得是猪脑子吗?还是里面灌得是浆糊?祖宗规矩,向来只有贵人以下等级,或取姓后缀品级来称呼,或取名字的一个字缀上品级来称呼,万没有妃位或者以上的娘娘的名讳可以拿出来作封号的,任凭谁的嘴里都能念叨的道理。连这个规矩你都不知道,你还做什么内务府总管?”
本来内务府总管以为皇帝如此破格“抬举”贾元春,想必这贾元春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因此才拟出这样的封号,谁承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惹怒了皇帝,以至于他内务府总管一职也跟着丢了。其实不仅仅内务府总管这么想,朝内外知道这个消息,抱着这类想法的不在少数。贾家对宫里的消息闭塞,不知道元春就要飞上枝头,不代表朝中其他家族无从得知,就连四王八公中有些消息灵通的也风闻了此事。礼服的规制和仪仗都自有标准,让人无从探知,但是造金册是要写名字的。很快,贾元春被皇帝破格提拔为妃的消息暗中传了开来,跟着一起传扬开来的元春的身世背景。
人们对皇帝为元春破格的行为猜想不已,议论纷纷。一时间,虽然艳羡,嫉妒,不平,……种种情绪皆有,但是大多有志一同,都认为皇帝很是宠爱贾元春。大家都在京城住着,现在宁荣两府是个什么德行,一清二楚。宁荣两门,早都萧疏了,不比先时光景,在四王八公的圈子中已经被边缘化了。现下只是一群靠着祖荫只知道吃喝玩乐,不读诗书的纨绔子嗣,唯一以读书人自居的贾政,也不过是个迂腐不堪的酸人,无能的很,做了近二十年官还一直在五品以下打转磋磨。
本来大家以为宁荣两府会就这么没落下去,谁承想竟然还有翻身的一天。虽然众人很不屑借着女人的裙带上位,尤其是这名女子还是由女官的身份上位。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好棋。皇帝这么喜爱贾元春,并为了她做出破格之举,只怕爱屋及乌,贾府崛起之日不远了。人无能怕什么,只要皇帝肯用就行。因此大家在羡慕贾府好运的情况下,不敢再小看宁荣两府,有攀附之心的,更是不动声色的想办法和贾家结交。
原本在四王八公的圈子中已经被边缘化的两府,四王和其它六公和两府的来往也紧密起来。只是贾家一向自高自大惯了,虽然对多出来的宴请邀约有些奇怪,但是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当正常往来。哪怕后来秦可卿的葬礼,来了诸多公侯,王孙公子,八公中其余六公齐聚,四王路祭,北静郡王更是亲临,贾家也不曾起疑,只当是老一辈子的交情,秦可卿又是冢孙妇,贾珍更是不吝金钱,尽她所能为秦可卿办葬礼,所以这么隆重是正常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