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落在雪上。

红的妖艳，白的炫目。

这是一个面目美丽而狰狞的女人，此刻她嘴巴张得奇大，瞳孔也放得极大，僵硬地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胸口，白的是骨，红的是血，血是自己的，骨却是他人的。那是一个死人，准确来说是一具骷髅，但这个死人此刻却杀了自己这个活人。虽然她的样子可能比眼前的这个死人更像是厉鬼。

是的，她能感觉到，自己这次确实要死了。

那一次离死亡最近的时候，还是在石者山。当时，孟极阳引爆了体内的异魂珠，她不仅差点儿被炸死，还被人捅了一刀。

是的，她是柳茵，樊桐派外门弟子，曾伪装成猫妖，骗得石者山山贼大当家孟极阳的信任和爱慕，又以歹计缚住了孟极阳兄弟和长苏，并欲当众火焚孟极阳等人，从而换得除贼除妖的名望，挣得师门内门弟子的身份。结果，几乎丢了性命，也没有达到原来的设想。

后来，她又得知单狐山妖界要举办群英会，便以为天不绝人，机会又至，赶紧向师门传信。师门非常重视，立即派精英前来欲剿灭妖族，并对她许诺，事成之后便升她为内门弟子。结果，师门却迟迟按兵不动，窫窳作乱后，反而在蜀山的斡旋下，双方成了盟友。

不仅没能成为内门弟子，反而随即被派往前线作战，在她看来，自己在师门眼里就是个炮灰。不过，她很机灵，运气很好，溜得也总是很快，师兄弟和师姐妹们一个个倒下，而她虽然常常会受些伤，却一次次保住了性命。

上次离死亡最近的时候，就在两天前，在狱法山的外围。当时数不清的骷髅鬼怪疯狂地进攻，想要救出窫窳，她和其他玄门弟子负责阻击，坚持了半天，战况惨烈，不知是谁先疯了逃了，结果产生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退开始逃，转眼间，整条防线就崩溃了。很多战士甚至是死于友军的脚下。

就在这危难之时，一把剑，一个人，不，是神，是奇迹，总之，他出现了，所向披靡。

半个时辰后，敌军败退三十里。那把剑回来了，剑上的人衣袂飘摇。

在无尽的欢呼中，他翩然落下，非常羞涩，动作尴尴尬尬，说话磕磕绊绊，却认认真真地分给大家灵药。

柳茵混在人群中，心中五味杂陈，躲躲闪闪，却发现毫无必要。

她认得他，他却没多看她一眼。

长苏，这个几乎被她忘记的名字，这几天里如雷贯耳。

她嫉妒别人比自己更加优秀，更嫉妒比自己更优秀的人，一直保持着一颗纯良之心。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那天死了很多人，以至于身边连一个能叫出她名字的人都没有了。她再次侥幸存活了下来，但却受够了这种煎熬，谁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就是她自己呢。

她要逃，逃得远远的。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有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逃出了营区，逃离了狱法山，一切都看似很顺利，她的心情也越来越愉快。

然而，然而。

狱法山是人间地狱，她能一次次存活，并非全是小心和侥幸，更是因为有一些人，有一种力量庇护了她，而当她逃离之后，是死是活全凭运气了。事实证明，她的运气没她想象的那么好或者长久。

大多人在将死的最后时光里，大脑里是不会浮现出以往的人和画面，要么平平静静，要么迷迷茫茫，要么惊惊恐恐。

人会知道自己将死，但哪一刻死得，自己却是不知的。出生和死亡，我们自己都是不知不觉的。

柳茵死了，她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回忆过往，或许还会有所不甘，有所忏悔，但其实只是在惊恐和迷茫中瞪大着眼睛，任宝贵的时光流逝……

狱法山。

流的血，比落的雪还要多。

窫窳越来越狂躁，周围鬼怪魔物的冲击越来越频繁且凶猛，而正道一方却是越来越虚弱疲倦了。

长苏愈发的忙了，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刻，似乎又回到了在玄洲与异族作战的日子。不过，还是有所不同的，异族恐怖之处在其数量众多，而骷髅和妖魔鬼怪不仅数量众多，其中更是有不少厉害且难缠的角色，更何况还有窫窳这么个恐怖的存在。

这边的惨烈程度或许不如玄洲，但激烈程度远超玄洲。

经历过玄洲之乱后，长苏在战斗之时更加的果敢威猛，常常大展神威，退敌，救死，扶伤，虽是妖，却颇得人族修者的尊敬。

由于他修行的御剑之术及手中的莫邪剑与蜀山派颇有渊源，蜀山掌门玄阳子对他十分赏识，甚至把他当成爱徒秦风的传人，不仅把秦风所修的功法送他一份，还亲自对他指点传授。

每每看着长苏的身影，玄阳子总是不自觉地捋着胡须，嘴角含笑，满眼都是骄傲、怀念、珍爱。

谁能想象到，玄阳子曾是一个嫉妖如仇的人？

“你可愿入我蜀山？”玄阳子不止一次这样问长苏。

“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长苏总是这样回答。

玄阳子没有强求，并用了好长时间，才明白长苏这句话的含义。

“前辈可嫌膝下多一个小子？”最后一次拒绝玄阳子的时候，长苏忍不住道。

“不嫌，不嫌！”玄阳子诧异了许久，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并泛着湿意。

“爷爷！”对于长苏而言，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称呼。

“诶！”玄阳子老泪纵横，往日的仙风道骨和高高在上全然不见，与那乡野间、市井中普普通通的老人毫无差别。

常常望着长苏的身影失神的还有阿狸，可实际上，在那迢迢目光的尽头，却仿佛是另一个时空，对面是另一个人……

“前辈在叹什么气？”长苏非常有礼貌地打招呼。

“又在下雪，心情不好！”阿狸果然阴沉着脸。

“哪里有下雪啊？”长苏看了看天气，难得的大晴天。

“哪里有前辈啊？”阿狸嘴角一撇，“说过少次了，我是阿狸！”

“你是在等人吗？”长苏已经注意阿狸很久了。阿狸还没回答，长苏就已捏着嗓子，模仿着阿狸的语气：“我谁也没等，谁也不回来！”

阿狸总是这样说。

然而，这次阿狸却道：“我在等风。”说着，就伸开双手，原地转了一圈，仿佛真的在等风来投怀送抱。

“那你慢慢等，我还有事先走了。”长苏说完，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浑夕山方圆五十里突发大旱，河流湖泊全部干涸，植物全部枯死，大地龟裂，生机全无，同时周围出现了大量骷髅，其中甚至包括会飞的骨龙，总之太过异常。他得到任务，要前去查探。

阿狸望了一眼长苏的背影，这次竟没有出神，也没有任何留恋，很快又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在等风，也等你。

风总会来，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