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盛夏,天躁得生尘,蝉躁蛙吼,百花恹恹,已有好几日未曾下雨,所幸昨儿钦天监夜观星象,测得明日大雨将至,才堪堪安抚住惶惶的人心,街上不时见着袒胸露乳依然大汗淋淋的汉子,抬眼望天,却叫的灼人的金乌耀目得睁不开眼。
谢长安在凉亭内小坐,抬眼就见了耀武扬威的日头,不觉额上布了细汗,怀里的萧若萤也不甚安分,又听得聒噪的蝉鸣,心下略微烦躁起来,忍不住埋怨道:“这天儿热得不明不白的……对了青霜,你去冰窖取了冰,叫厨房做些卤梅汁,一会给王爷与辰儿用。”青霜忙应声去了。
一说到梅子,谢长安不自觉口里生津,兀自无奈一笑,抬眼望向梨白时,不待吩咐梨白就已会意,忙笑道:“小姐,我这就与您拿了梅子来。”
如此知事贴心,叫谢长安心头一软,含笑颔首。
自打身为人母,谢长安的心肠是愈发软了,不过再大是大非上,仍是刚毅果敢,只在日里多了温情,眼下见梨白远去的身影,一时又感慨起来,初见时的梨白亦是半大孩童,转眼十数年过去了,梨白已然不见幼时的惶恐和稚嫩,青霜亦是不必说,二人皆已在安郡王府独挡一面……岁月不饶人啊,青霜梨白早到了该许人家的年纪了。
往日诸多烦扰,谢长安无暇顾及,眼下清闲,谢长安就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梨白速去速回,火红饱满的杨梅盛在缀了青花的白瓷盘内,愈发鲜艳可口,颗颗浑圆,活像胖乎乎圆滚滚的年画娃娃,叫人食指大动,匍一放上桌,谢长安就掂了颗往嘴里放,轻咬,清凉与甘甜齐迸,唇齿间皆是酸甜。
谢长安面上神色复杂又欢愉,叫萧若萤看愣了,琉璃般的双眼直盯着谢长安微微蠕动的双唇,已是垂涎三尺,忽而砸吧了下嘴,伸手就要抓去,却叫谢长安止住,瞧见萧若萤的馋虫模样,好笑道:“真真是个馋的!”
细品了一个之后,谢长安轻拭了嘴角,喟然道:“今年这杨梅倒是极好的。”抬眼笑看梨白,“可是在井中浸了许久,却是清凉入心,只这一颗,暑气都去了几分。”
梨白不是胡乱揽功之人,忙道:“是厨房的李婆子有心了,早些时候就往井里冰镇,奴婢去时已然妥当。”
“倒是有心了。”谢长安并未多说,府内之人办事如何,自有青霜梨白并几个嬷嬷盯着,不必她费心,不过旁的事,却要开始费心了,温婉一笑,“梨白,我且问你,青霜与那张汉近来如何了?”
梨白一怔,旋即笑开了,“奴婢替青霜谢过王妃记挂,奴婢瞧着青霜与张汉处得不错,前几日那张汉还往庙里求了平安符,青霜宝贝得不得了,成日戴在身上,一日要瞧个好几回,真真是不知羞的。”自然,这后话是调笑的。
谢长安含笑颔首,心下有了主意,抬首正欲再问,只不知梨白兀自想起了什么,俏脸绯红,俏生生的怀春少女,叫谢长安眼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却是不戳破。
不多时青霜往凉亭来了,谢长安见了,眼底闪过狡黠。
梨白是藏不住事儿的,一见青霜眉里眼里都是坏笑,叫青霜老大不自在,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梨白,遂又看了眼浅笑盈盈的谢长安,只觉梨白作怪,嗔怪地瞪了眼梨白,遂不再理会。
萧钰乘清风而来,月白的袍子衬得俊脸面如冠玉,璀璨的眸子耀目如星辰,周身自有不食人间烟火飘逸,恍若谪仙。当然,一瞧见谢长安,萧钰顿时坠入红尘,清亮的眸子温和如春水,嘴角勾起宠溺的弧度,快步而来,献宝似的说道:“长安你瞧,我找大哥讨了酸梅酱来。”
入了夏,本就食欲不振的谢长安吃食用得愈发少了,叫萧钰心焦如焚,毕竟月子里的圆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夫妻之间,不必言谢,谢长安温柔一笑,却是止住了自发前去端酸梅汁的青霜,抬眼看向梨白,吩咐道:“梨白你去瞧瞧辰儿练得如何了,再与王爷端了酸梅汁来。”
青霜不明所以,私以为是自己犯了错,只垂了脑袋立在一旁,梨白却是通透,揶揄一笑,忙不迭地去了,还不是回过头笑看了青霜几眼,那笑里好似又藏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娇羞,却想不到谢长安这“圈套”是设下与她的。
见谢长安忙活,萧钰兀自吃起了杨梅,又贴心地抱过了萧若萤,立时又瞧见了萧若萤垂涎三尺,萧钰又好笑又无奈,愈发轻车熟路地伺候起萧若萤。
“青霜,我不知来兴师问罪的,莫要哭丧着脸。”谢长安神态悠闲,眼带笑意,“你可知梨白有何心仪之人?”
青霜怔愣了一下,旋即笑开了,与方才的梨白如出一辙,“奴婢代梨白谢过王妃记挂,奴婢瞧着梨白好似对李师傅……”李师傅自是李若愚。
“哦?”
非但谢长安,就是萧钰亦是诧异,李若愚素来木讷,梨白又是个活泼的性子,怎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莫名牵上线了?那不成月老醉酒,胡乱扯了根红线?
谢长安颔首,“此事我知道了。”心下盘算着,那李若愚不是张汉,又不知两人是否两情相悦,怕是比较难办些。
这会梨白端了酸梅汁来,粉白的俏脸飞红,干净的眸子隐有娇怯,全然没了揶揄青霜的心思,办妥当了之后兀自站在一旁,神色漂浮,如坠云雾。
谢长安见此,暗笑一声,看了眼萧钰,萧钰会意,立时颔首,点头,是自发地应下找李若愚一探口风的究竟。
不过青霜是个眼明心清的,瞧见梨白这模样,又想起方才的反常,顿时知道自己也被梨白“卖了”,顿时亦是藏了羞意,手不自觉的绞着,脑袋垂得愈发下了。
忽而清风拂过,正畅饮着杨梅汁的萧钰忽而抬头,状似无意地来了句,“长安,怎的风里带甜,莫非从情意绵绵处来?”清亮的目光带了戏谑,若有似无地瞧了眼各怀“情事”的二人。
夫唱妇随,谢长安言笑晏晏,“昨儿枝头有雀儿报喜,想是有什么喜事将近了。”昨儿却是有喜鹊报喜,只不知喜从何处来。
萧钰从善如流,全然不顾面红地似日暮时分云彩的青霜梨白,兀自念叨,“如此甚好,这安郡王府许久不曾热闹了,闹腾闹腾也不错。”
清风又过,满园的争妍夺艳霎时鲜活了起来,摇曳着细长或扎实的腰身,花团锦簇在不遗余力地怒放,赤橙黄绿青蓝紫,就是少了几色,也有旁的添上去,起伏摆动着,全不见方才的恹恹。
“娘!”
萧若辰飞奔而来,却不扑入谢长安的怀里,只在一步开外站定,承蒙金乌关照,萧若辰面上的白皙又褪去几分,只黑白分明的大眼仍是神采奕奕,浑身汗涔涔的,就知一早又下了功夫。
谢长安瞥了眼哀怨的萧钰,含笑的眸子望着萧若辰,却带了不赞同的神色,也不说话,只是望着,等着萧若辰动作。
萧若辰明白谢长安意有所指,心下虽不情愿,却不想让谢长安坏了兴致,脑袋沉沉地唤了声“爹”,好似是被上了刑强迫的。
萧钰暗叹一口气,面上却是慈爱地笑道:“辰儿乖。”心下却无奈,想来上回说的萧若辰原谅了他,是说早了,来日方长,再战吧。
谢长安心知着急不得,也不欲逼迫更多,萧若辰唤过萧钰之后,谢长安接了青霜递来的湿帕子,仔细地帮萧若辰拭汗,瞧见多了几处淤青,心下心疼,却只能忍住,苦着一时,总不叫日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辰儿,你再歇会,一会用了酸梅汤,去去暑气。”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你这会就与梨白送了酸梅汁与你师傅,回来时候正好,去吧。”
三岁看老,尊师重道,上孝父母下友弟妹,都是谢长安想要叫萧若辰明白的,因着日里也不遗余力地引导着。
萧若辰应下,转身看向梨白,却见梨白又红了脸,似是欢喜又紧张,萧若辰见了只觉有趣,童言无忌道:“瞧梨白姐姐的神色,好似想见我师父,又害怕见我师父,这是为何?”疑惑的目光却是落在谢长安面上。
瞧见萧若辰一本正经又疑惑的模样,谢长安与萧钰相视一笑,旋即目光投向略显窘迫的梨白,谢长安假意不知,只似是而非道:“娘也不知梨白是怎了,不若一会你问问你师父?”
萧若辰深觉言之有理,颔首道:“娘,辰儿这就去问,梨白姐姐,且走吧!”
二人走后,凉亭里的人又笑开了。
笑过之后,萧钰又开始了老父亲长远的担忧,皱眉道:“长安,辰儿愈发像个无趣的小老头子的,将来怕是媳妇也追不上了。”不见戏谑,全然是认真。
谢长安好笑不已,只道:“左右你有的是法子,也用不上了,不若传了与辰儿,如此倒是两全其美。”
萧钰思忖了一下,郑重点头道:“言之有理。”那模样,与方才的萧若辰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