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恰好是十五,虽明月不够圆润,但一家子好歹是团圆了。
虽外嫁了谢长安与谢长宁,但荣安侯府初一十五一家子一起用膳的规矩倒是没变,而谢长安今日恰好赶上。
如今再回想往日的种种,谢长安与谢长宁之命倒是取得恰到好处,不但使得荣安侯府安宁,却令荣安侯府有了出头之日,只是其中的心酸,也只有自己可知,只望日后莫要辜负了往日的荆棘折难。
林氏嗔怪地看了眼身形现了臃肿的谢长安,当即埋怨了起来,“安儿,怎的不在府里好生养着,娘去看看你便是。”却是慌忙伸手扶住,小心地往上房去。
这是不便的规矩,谢长安一回荣安侯府,当先往上房去看谢老太太。
愈发温和的谢老太太此时已是翘首以盼,但到底年纪大了,面上的沟壑愈发深了,耳朵不好使,眼睛也愈发浑浊了,拄着拐杖的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直到谢长安入了厅堂,谢老太太方才反映过来,沟壑纵横见叠出几丝笑意,“安儿,你回来了。”
谢长安心头一酸,急走了几步,孩童一般地倚在谢老太太身旁,强忍着喉间的哽咽,笑道:“祖母,安儿回来了。”却是不敢认真看谢老太太苍老的脸,岁月的痕迹叫谢长安心如刀割,无不赤裸裸地提醒着“死别”迟早会到来……
萧钰紧随其后,恭恭敬敬地朝谢老太太行礼问安,“祖母。”而后自发地立在谢长安身后。
谢老太太是老了,可心还是敞亮的,如何不知谢长安心中所想,伸手轻拍以示安慰,神色却是平澹,好似早已看透生死,“安儿,命数乃是天定,你莫要多想,只要你日子过得好,祖母便也无憾了。”
“祖母您胡说些什么呢!”谢长安却是不依,嗔怪地看了眼谢老太太,忙敛了心绪岔开话头,“祖母,下回带了辰儿来,让祖母给辰儿拿捏一下筋骨,安儿想待辰儿三岁便请了师傅学武,趁早打底子总是好些的。”
谢老太太颔首,“如此甚好,我谢家是武将出身,便是外孙,也不能忘了本,到底是好的……只是也莫要像你大哥那般,大字不识几个,行事还冲动,好在性子是好的,没什么坏心眼,无功无过,连个媳妇都讨不回来……”
林氏本抿着口茶,听得这话,半分未恼,却是差点笑出了声来,忙放下茶盏,拿起帕子掩在唇边,心里也暗自着急,到底是老大不小了,却怎么也没有看对眼的姑娘,急得她两鬓的头发都白了几根。
瞧见林氏失态,谢长安莞尔,戏谑地看了眼萧钰,似是而非地说了句,“真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安郡王府倒是热闹得很呐……”闻言,萧钰面色一变,却不是生气,而是哀求,生怕谢老太太一个不悦,将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谢老太太瞥了眼强笑的萧钰,却未开口责骂,反倒是疑惑,“安儿,那御瑛郡主是怎的一回事?祖母我可是听说你对她另眼相看。”
“祖母,涟漪是个不错的,虽没有规矩了一些,但大面上并无差池,且性子是极好的……也是个可怜的,无父无母,到底是难过一些,安儿便动了恻隐之心,左右涟漪是看不上萧钰了。”最后这一句,语气略带幸灾乐祸。
“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长安笑道:“涟漪与萧元倒是有缘分的……”微一顿,眼底到底有几分膈应,“如今恼人的倒是那个欧阳菲,不知母亲可知其人?”
林氏略一思索,而后颔首,面上的神色亦是不大好,“这欧阳菲名声可不如何……怎的平白惹上这号人物?”抬眼看向生无可恋的萧钰,叮嘱道:“王爷,你可要仔细些,莫叫人钻了空子。”
萧钰忙不迭地颔首,“娘您放心,我从未与那欧阳菲有过接触。”
谢长安轻笑,好似不忍萧钰成为众矢之的,发了善心解释道:“娘,此事倒与萧钰无关,是那欧阳菲自个送上门来的,姑且再看几日戏,待厌了便算了。”忽地想起了什么,“娘,你且提醒大哥,那欧阳菲确实有几分迷惑人的本事。”
林氏颔首,许久未说话的谢老太太却是开口了,“安儿,你也莫要大意,当心使得万年船。”这万年船,却不知指的谁。左右站在一旁的萧钰神色严肃,全然接受不时落在身上的眼光,有怀疑,不信任,亦或是旁的什么,心生无奈,却无言以对,只能交与时间方能说得明白。
冬日晚得快些,不过说了会话,便到了用膳的时候,谢长安依然在谢老太太身旁。萧钰原是惴惴不安的,毕竟上回落寞地坐在一旁,叫让人好生议论了一番,好在今日并未为难于他,毕竟他已然“改过自新”。
直至姗姗来迟的谢斌入席,谢老太太方才象征性地当先动了筷子,众人便开始用膳。
瞧见谢斌满面春风,眼底都是未曾见过的笑意,林氏不由得心头一凛,虽然只是些微蛛丝马迹,心头却没由来的惶恐,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谢长安,忙声东击西道:“斌儿,今日可是遇着什么好事?怎的如此……”
谢斌言不由衷地摆手,面上的笑意却是未收,“今日原是想去安郡王府看看安儿,不想安儿回了府,我自是欢喜。”只是此欢喜非彼欢喜。
“大哥,你倒是个狡猾的,还藏着话。”谢长安清亮的目光落在谢斌面上,试探般开口,“且让安儿猜一猜,你今日虽未见着安儿,却见着另外一女子?一袭白衣,清冷柔弱,见之心生怜惜?”
谢斌一怔,“安儿你怎会知?”话落方知漏了马脚,讪笑两声,却是硬着头皮问道:“安儿,你可否告诉大哥,那女子是谁?大哥瞧着还挺好的……”在军营历练的大老粗,竟有羞涩之时,却不是什么脸红脖子粗,是情窦初开的郝然。
谢长安心下一沉,看了眼同样眉头紧锁的萧钰,暗道糟糕,心思婉转,抬眼却是浅笑盈盈,“大哥,我可以将那女子的名姓说与你,但这之前,大哥须得听我说一番话。”给了林氏一个安心的眼色,方才娓娓道来,说的便是欧阳菲先前如何“名动京城”,却并未指名道姓。
谢斌听得义愤填膺,“怎的会有这般女子?当真是有辱门楣!”不过,无论如何,谢斌是从未曾将谢长安口中的女子与今日见着的姑娘混为一谈的,却又是一根筋,当真是不假思索,只迫不及待地追问,“安儿,这话也听得了,那可否说与大哥?”
不但谢长安,在座的几位皆是暗自叹了口气,颇为无语地看了眼欢喜犹不自知的谢斌,一时担心起来,如此险恶的朝堂,如此心思单纯的世子爷,荣安侯府的日后……
无奈一笑,谢长安继续道:“大哥,你怎的不问问安儿,今日那女子上安郡王府作甚?”却是不想再等胡乱猜测了,“不瞒大哥,那女子原是瞧上了萧钰……不过这几日却是看上了萧元,安儿想,大哥日后怕是会频频‘偶遇’该女子……”这话当真是赤裸裸了。
不想谢斌却是不信,只当谢长安哄他,忙着急道:“安儿,莫要再闹大哥了,那样的柔弱动人的女子,怎会做出这般事,想是安儿误会了。”
这下,林氏都看不下去了,“斌儿,你怎的这般傻!那欧阳菲本就不是个正经姑娘,先前你说的有辱门楣的女子,便是那欧阳菲啊!”恨铁不成钢,想是便是此番心情,“今日安儿方才提醒我,要你小心些……”
谢斌一脸的不可置信,失了仪态地打断林氏的话,斩钉截铁道:“不可能,那女子绝对不可能做出这般事!娘,安儿,大哥求求你们,莫要再哄骗于我了!欧阳菲……原是叫欧阳菲,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瞧见谢斌是非不分的模样,荣安候不由怒从中来,大声呵斥,“斌儿,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你娘与你妹妹的苦口婆心你不信,非要去信只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当真是昏了头了!你娘与你妹妹岂会害你!”
生怕荣安候气坏身子,谢长安忙出言相劝,同时给萧钰使了个眼色。萧钰会意,转头看向呆愣的谢斌,温和开口,“大哥,娘与安儿自然是为着大哥好,只因大哥这些年未在京城,许多事大哥都未曾可知,大哥不若明日外出打听打听,那欧阳菲当真留意不得……”
谢斌只觉思绪纷杂,茫然地目光落在在场众人的身上,瞧见或是焦急,或是怨怪,或是温和,或是不动声色的脸,一时迷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心里仍有个声音道:那女子肯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斌儿,祖母给你一日,你去外头好生打听,之后来上房见我。”略顿了顿,“你是荣安侯府的世子爷,未来的世子妃干系重大,你应是知道的,但祖母今日忧心的,却是你亲疏不辨……也罢,待你打听明白了再来找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