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鉴内的游光轻柔地剐着宁浥尘的双腿,如温柔的刀,疼痛感将她从深思中拉了出来。
再度一只亡魂,便上岸吧。
宁浥尘信手拿起一只头骨,那头传来一个声音与她灵魂对话:“是你。”
这音色非常耳熟,宁浥尘想起来了:“是你,邹静。”
她竟还未投胎转生?宁浥尘以为,那时候元迦知道她来了黄昏鉴,会先耗点修为把她送走的。
“是我,没想到在这儿还会遇到你。”
故人再见,此时却没了彼时的剑拔弩张。
宁浥尘问道:“他,也超度不了你吗?”
“元迦仙尊吗?是我不愿被他超度的。”邹静的声音幽幽响起:“为何他变成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不愿相信。他见我执意不肯转生,便先随我呆在这里。我想若是以这种方式日日守在他身边,也是好的。你呢?你不是在那烟花之处么,怎么会来了天道?”
宁浥尘低着头,像四目相对一般,注视着邹静头骨眼眶的两个黑洞:“说来话长,都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邹静,你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吗?你这样做,我认为并不值得。你这一往情深,是错付了。”
换做在从前,听到死对头以这种口吻跟自己说话,邹静断然是要反唇相讥的。现在,她却变得格外平和:“谈不上值不值吧,只看愿不愿。错付?或许是吧。这个人终究不是夏允,但他和夏允一样,都是我不可企及的人。夏允,至少是充满热血,敢想敢拼的,而元迦,始终像座冰雕一样,他仿佛没有过去,也不憧憬未来。整个人,都是维护六道和平的工具。这样一个人,我又如何去与他相守相知呢。”
邹静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找不到继续深爱的理由。
宁浥尘道:“你这样说,似乎都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邹静了。”
“在这里漂浮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如今遇到你,也该醒悟了。我们同样在死亡后遇到了他,可他对待你我依旧是有区别的。你看,他对我始终没放在心上。而你,即使成魔,与他水火两立,他也有法子与你站在一处。也许,他心中还有一颗火种。其实我早该清醒,一厢情愿的痴缠,于夏允来说是种麻烦,于元迦来说却是无所谓的。夏允已死,而我之于元迦就如同一粒尘埃,难道还奢望得到他的爱么?”
“邹静……”宁浥尘不知说什么好,安慰?邹静似乎不需要。她已然看开了,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倾诉出来。
“宁浥尘,我生前一直把你作为最大的对手,现在,我终于可以放下了。我要走了,临走前我想问你,如果你是点燃元迦心中火种的那点星星之火,你还愿意继续奋不顾身吗?”
还要继续为了所谓的爱,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吗?
宁浥尘摇摇头,笑得有些苦涩:“他已经不是夏允了,你清楚这点,我亦更为明白。他的心,谁都捂不热。如今,我也是一边混日子,一边寻个解脱的时机罢了。”
“可我感觉到,你跟我的状态并不一样。我心中全然没了任何信念,你依然有继续前行的方向,似是冥冥之中的指引一般。如果不是还爱他,那会是什么呢?”
宁浥尘提了提眉,笑道:“六道苍生罢。”
“你真是……被他传染了。”邹静也笑了。从前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两个人,此时仿佛是一对闺中密友。
笑够了,邹静坦然道:“宁浥尘,我该走了。”
宁浥尘在她的头骨上画下符咒,开始吟诵咒语。
“想不到,送我最后一程的,是你。我们,后会无期了。”
邹静的声音随着她头骨化成的灰色光影,一齐飘往了鬼道。
还爱元迦吗?邹静这个问题,让宁浥尘有些无从回答。就算与元迦有再深刻的爱,于她来说都是刀尖上的舞蹈一般,美丽而充满危险,都没什么意义了吧?
三恶道要的是女娲石,都想成为天地间的霸主。人道没有威胁,修罗道无争,这天道,道貌岸然地要拿到女娲石守护六界和平,可他们所作所为只是体现出想要稳坐六道霸主的位置罢了。
谁真正为了六道苍生的安危考虑过?
宁浥尘缓慢来到岸边,攀上边缘,站起来凝望着这旷达的黄昏鉴。灵魂的力量暗暗涌动,凭她的力量,能否平息六道即将到来的劫难?
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翌日,宁浥尘估摸着元迦受罚回来的时间,赶去了清风殿。
门儿都没摸到,便被溪云回绝了。
但这闭门羹,她宁浥尘吃得。她要的就是这个动静。
成大事者,不要脸面。
第二次再去时,溪云也不愿露面,只有门口的侍女皱着眉催着她快些回去,莫打扰了仙尊的清修。
“你们就让我进去吧,我只是来看看尊上,关怀一下他的伤情,马上就走。”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赶都赶不走,没见过脸皮如此之厚的女子。溪云哥哥吩咐过了,不让你见,快走!”
这些娇滴滴斯斯文文的仙娥,撵人也说不出句粗话。
宁浥尘不动如山,就是杵在原地。她甚至往地上一坐,道:“不让我见,今儿我就不走了。”
仙娥被气得红了脸:“你……跟下界的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门口一直叽叽喳喳的,溪云终于忍不了了,他出来喝道:“尊上殿前,谁敢如此喧哗!”
宁浥尘一看是他,触地弹起一般跳起,跑过去道:“溪云,让我见一下你家尊上吧。”
溪云赶鸡似的将她往外推:“去去去,不见不见!”
“让她进来。”殿内传来元迦的声音。
溪云极不情愿地将宁浥尘领进了门。
宁浥尘灿烂笑道:“多谢了啊。”说着她蹿到溪云前头,道:“我和你家尊上有点私事要谈,你就别跟着了啊。”
“哎你——”溪云一听这话便急了,忙要抓她。宁浥尘左闪右避,极是灵活,最终闪进了元迦的寝殿。关上门前,最后看到的是溪云暴跳如雷的扭曲的脸。
转过身,正见元迦露着背,趴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