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惊奇之后,兰尼斯特点了点头。
“你认为深水城的那件事要由你来负责,而不是德莱蒙和胜利号。”凯瑟拉继续说道。
兰尼斯特停下脚步,凝望着这位女子。像往常一样,她的眼睛看穿了皮克斯尔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他在凯瑟拉面前,永远只是一本摊开的书。
“你总是认为所有危险都来自你的出生地。”凯瑟拉走到船栏边,望着海面上随水波一同荡漾的星光。
“我有很多敌人。”兰尼斯特来到她身边。
“你把他们都踩在了脚下。”凯瑟拉笑着说。
兰尼斯特分享了凯瑟拉的欢笑,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这次他相信,此事与他无关。几年以来,这个巨大的世界已经成了他的舞台。来自坎塞洛城的威胁原本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现在看起来也成为了过去的事情。在这星光夜,在凯瑟拉的身边,坎塞洛城已经成为数千里外和许多年前的往事。兰尼斯特?伊斯坎达感觉到真正的自由与轻松。他不害怕明檀和那些神秘的孤岛,那些鬼怪的谣传并不比鬓旁的微风更加重要。兰尼斯特?伊斯坎达并不害怕危险。走在刀刃上的生活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德莱蒙遇到了麻烦,兰尼斯特的弯刀时刻都会来到他的手上。
他望向凯瑟拉,神弓塔玛瑞就斜搭在她的肩上,华丽的佩剑卡基德一直插在她的腰间;他又想到忠实的利比亚。兰尼斯特不害怕危险,只有内疚之情才能让他弯下刚强的肩膀。他不应该为这件事而感到内疚,德莱蒙受到的袭击和胜利号选择的路线不应由他负责。他只是德莱蒙的一名部下,一名自愿的部下。
他和凯瑟拉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海风和浪花,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
我们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处在世界的中心,整个世界都在围绕我们运行,也因为我们才能运行。人们管这种想法叫做狂妄自大,或者是自以为是。这就是社会的问题,个体与群体的冲突,个体的意愿往往和群体的需要发生矛盾。我们永远无法确定这个世界是否只是我们的一个梦,不是吗?
我不相信这样的想法是狂妄自大或者自以为是。这只是我们个人的感知。我们可以体会别人的想法,但我们绝不可能通过别人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或者评判各种事件对另一个人思想和心灵所产生的影响。即使是对于最亲密的朋友,我们也做不到。
但我们必须去尝试,为了这个世界,我们也必须去尝试。这是我们能为我们的社会所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它包含着最基本、也最为不可否认的利他主义因素。但这里也存在着我们必须面对的矛盾。从逻辑上来讲,我们不可能像关心我们自己一样关心他人,但如果我们都将自己的需要和愿望置于社会的需要之上,我们将没有社会可言。
我们来自坎塞洛城,那是一座皮克斯尔的城市,也是一座充斥着自私之心的城市。我在那里见证了私欲的泛滥,也见证了它的惨淡收场。到最后,那里的社会完全崩溃了,为了私欲而进行的奋斗变毫无价值。
在我们的生命中,我们所知道的每一种价值都来自我们和身边事物的相互关联。爱与友谊都是无法度量的。
因此,我们必须克服我们的私心,这是我们要尽力去做的,这也是我们一定要注意的。德莱蒙船长在深水城遇袭后,我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对于这件事,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我的过去又在做恶,我的朋友又在因为我而受到伤害。这样的想法让我痛苦不堪,我感到衰老和疲惫。后来,当我得知做这件事的可能是德莱蒙的旧日敌人,而不是我的敌人时,我才感到自己有更多的心力去进行战斗。
为什么是这样?我身边的危险始终没有减少,它们同样伤害了德莱蒙、凯瑟拉和其他所有关心我的人。
但我对他们的感情是真实的,非常真实。我一直都知道并理解这种感情,虽然以前我可能并不明白它的源头。现在,我同样理解了这个源头,并为它而感到骄傲。我见过因为放纵欲望而带来的毁灭,我就来自那样一个世界。我宁可自己因为德莱蒙的过去而丧命,也不愿意他因为我的过去而死亡。我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它将折磨我,一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我无法坐视我所爱的人因为我而受苦、死亡。我宁可让我的血肉之心在胸腔中碎裂,也不能让我的灵魂之心被毁灭,因为那是爱的本源。我渴望并需要融入某种超过我的肉体的东西。
这样的感情,真是非常奇怪。它不受逻辑的束缚,不受本能的控制。在我们有限的时间里,在我们的人性中,我们能感觉到自我欲望在我们的人格上造成的缺陷,我们能感觉到团结的需要超过了个人的欲求。只有当我们承认并理解我们的缺陷时,我们才能超越它们。
我们需要彼此。
――兰尼斯特?伊斯坎达
皮亚尼奇,雷思科的儿子。他现在正跪在柔软的苔原上,膝盖陷入泥土中。作为一个冰风谷的游牧民,他的个子并不算高,几乎还不到六尺,也没有大多数游牧民那样肌肉堆垒的身躯。金色的长发披在他的肩后,一双眼睛仿佛阳光辉映的蓝天。虽然他很少微笑,但那灿烂的笑容总是让人感到他灵魂的温暖。
越过苔原,皮亚尼奇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凯恩巨锥。它是这片被称为冰风谷的千里冻土带上惟一的山峰。这片苔原正处在浮冰之海和西北方的世界之脊支脉中间的风蚀带上。皮亚尼奇知道,只要他向凯恩巨锥走上几里,就能看见迪尼夏湖上渔船的桅顶风信带,它在这一地区的三大湖泊中排名第二。
对于皮亚尼奇来说,只要走过几里路,他就会进入一个不同的世界。他还只是个孩子,只有十七个冬天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但他曾经游历过的地方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所知道的还要众多。他曾经响应奥兰多的召唤,和许多战士从冰风谷前往遥远的坚石镇。他的第九个生日就是在那次旅途中度过的,那也是他庆祝自己最终离开家庭,独立生活的日子。到了十一岁的时候,这位年轻的野蛮人已经与地精、狗头人和皮克斯尔精灵交过手,坚石镇的领袖勃鲁西克勇者也曾和他并肩战斗。正是勃鲁西克决定野蛮人应该回到他们的故乡冰风谷,恢复他们祖先的生活方式。
皮亚尼奇见多识广,经历过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那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现在,他是一个游牧民,一个冻土苔原上的猎人。十八岁的生日正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他,那时,他将开始孤身一人的狩猎生涯。望着凯恩巨锥,他知道渔船正在迪尼夏湖、西方的都尔登湖和南方的红水湖上漂荡。他了解自己的渺小和这个世界的广大。从他跪着的地方走出几里路,他就能融入到这个广阔的世界里。他能想像布林?山德繁华的市场,那是湖边十镇中最大的一座。春天到来的时候,南方人就会赶着马车来到这里。他们穿着色彩光鲜的衣服,佩戴着五光十色的珠宝,用大价钱收买三座大湖中节头鲑鱼头骨的雕刻。
皮亚尼奇只能穿棕褐色的衣服,就像他脚下的苔原,像他们猎杀的驯鹿,像他居住了一辈子的帐篷。
但这位年轻人并不为此而感到沮丧,和他的祖先一样,他已经顺从了这种生活方式。皮亚尼奇无法否认,这样的生活中有一种简单之美,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可以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得到锤炼。皮亚尼奇是一位年轻人,但他的智慧早已超越了他的年龄。人们都认为这是因为他的血统传承,他的父亲雷思科在奥兰多离开之后就曾经领导过统一的野蛮人诸部。永远不会失去控制的雷思科没有离开冰风谷去参与收复秘银厅的战役。他对此解释说他太老了,不想再做出改变现状的事情。雷思科一直待在野蛮人的主体社会中,致力于巩固游牧民部落间的联盟和加强野蛮人与十镇居民的联系。
当勃鲁西克回来的时候,雷思科并不感到惊奇,他对回归的儿子和族人们表达了由衷的欢迎与问候。但这次回归还是为游牧部落的未来和野蛮人的领导权带来了很多问题。
“还有血迹么?”突然传来的问话声让沉思中的年轻人警醒过来。皮亚尼奇转过身,看到其他的猎人正站在他身后,勃鲁西克也在他们中间。
皮亚尼奇点点头,指向地面上的红色斑块。勃鲁西克刚刚用投枪射中一只驯鹿。能像他那样在远距离用投枪杀伤猎物的人并不多,但他也只是让那只野兽受了伤。对于逃跑的猎物,这些猎人会锲而不舍地展开追击。他们不会让一只受伤的猎物白白死去,这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按照勃鲁西克的话说:“住在十镇和世界之脊山南地的人不能有这样的浪费。”
勃鲁西克走过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这个高个子的野蛮人领袖同样紧盯着远方的凯恩巨锥。“我们必须快些捉住那只野兽,如果它跑进山谷,矮人们就会偷走它。”
有几名猎人点头表示赞同,狩猎队全速展开追击。皮亚尼奇跟在他们后面,他的脚步因为首领的话而感到沉重。自从他们离开坚石镇以来,勃鲁西克一直在说矮人的坏话,而他们不久以前还是最好的朋友和盟军。阿莱格里的矮人们曾经和他们共同浴血奋战,共同为胜利而欢呼。在坚石镇度过的短暂岁月留给他的最鲜明的记忆不是同皮克斯尔的战争,而是随后而来的欢庆与和平。那时,他们和矮人共同分享彼此的快乐,还有那些古怪的斯涅布力,那些从附近村镇赶来的战士们。
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些都消失了?只是在离开坚石镇一个星期路程的地方,野蛮人的生活就完全改变了。美好的时光不再被提起,人们之间只流传着关于灾难和悲剧的故事。仿佛糜鹿部落、灰熊部落或其他古老的部落曾经屈尊俯就,像奴仆一样为外人做了许多苦役。这样的传言遍布世界之脊,又一直传回冰风谷。渐渐的,连这些话也没人说起了。
现在,有传闻说几十名矮人已经回到了冰风谷,勃鲁西克的言论立刻重新引起人们的注意。皮亚尼奇懂得这其中的原因。传闻中说,秘银厅的第八代王者――阿莱格里?战锤回来了。就在皮克斯尔战争后不久,阿莱格里将秘银厅的王座交还给他的先祖冈达伦。他是战锤部族的创建者。几个世纪以来,他一直受到皮克斯尔精灵的魔法监禁。
即使在他们之间的联盟最牢固的时期,勃鲁西克和阿莱格里之间的关系也非常紧张。阿莱格里是奥兰多的继父,他已经成为野蛮人传说中无可匹敌的英雄。阿莱格里曾经为他铸造了强大的战锤――提玛欧斯之牙,这柄战锤在奥兰多手里成为了野蛮人眼中最为荣耀的武器。
但在奥兰多离开人世之后,阿莱格里拒绝将提玛欧斯之牙交给勃鲁西克。
即使是在堡民谷同皮克斯尔英勇奋战之后,勃鲁西克还是没能走出奥兰多的阴影。皮亚尼奇能够理解这个野蛮人首领为什么要急于展开行动,让奥兰多蒙羞。他要使他高傲的人民相信,奥兰多错了,他不是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他甚至背叛了他的人民和他们的神。勃鲁西克声称只有他们原来的生活和这片能让他们任意驰骋、无拘无束的辽阔苔原才真正地适合他们。
皮亚尼奇喜欢这种苔原上的生活,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反对勃鲁西克的观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