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肯！”布莱恩咒骂着，那个老新格兰德人像是砂糖在热茶中般溶化。才没几秒，那个人已经彻底消失，没有骨头、肌肉或是血迹。

“要是我是你，我会更小心，我的王子。”休伦娜建议。

兰斯洛特往下看，才发觉自己有多靠近那个池子。突然间痛苦袭来，他的身体颤抖着，仿佛它知道来到了解放的边缘。他只需要跳下去……

兰斯洛特站起来，当他想要退开的时候差点绊倒，他还没准备好，除非痛苦已经完全支配了他，否则他还要继续奋战。

他用手靠着布莱恩的肩膀来支撑自己。“等我变成霍依德，带我来这里。别让我留在痛苦之中。”

“你对新格兰德来说还太年轻了，雷亚林。”布莱恩安慰地说。“你还可以撑上好几年的。”

痛苦在兰斯洛特的身体中翻腾，他的膝盖忍不住地颤抖。“答应我，我的朋友。发誓你会带我来这里。”

“我向你发誓，兰斯洛特。”布莱恩严肃地说，眼神尽是担忧。

兰斯洛特点点头。“来吧，回到城市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最困难的部分，就是决定从何处开始阅读。书柜一路延伸到视线之外，仿佛储存了亘古以来的一切文字。兰斯洛特确定他所寻觅的线索一定藏在这无垠书海的某一处，然而要找出它来却是一项令人气馁的任务。

这是由休伦娜所发现的，她锁定了房间边缘面对通道的一个矮柜。一套约三十本书籍蹲踞在书架的格板上，累积着灰尘。它们记载着整个图书馆中的索书编码与目录。靠着它，兰斯洛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关于艾欧尼亚的书籍。他挑选他能找到最简单的书籍，然后坐下开始阅读。

发现图书馆这件事情只有兰斯洛特、布莱恩与休伦娜知道，不光是他害怕又发生类似安东尼煮书的事件，他也感受到这栋建筑的神圣性。这不是一个应该被访客所侵犯的领域，任由那些无知的手指弄乱那些书籍，并且破坏此处的平静。

他们也把那个水池当成秘密，只给克莱尔和克里克一个简单的解释。兰斯洛特自己的渴望让他明白这个水池有多危险。某一部分的他想要寻求那种死亡的平稳拥抱，那种释放一切的毁灭。要是人们知道有这么一个简单而平静的方法可以摆脱这一切的折磨，许多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尝试。这座城市的人口就会在几个月间大幅减少。

当然，是可以让他们选择。他有什么权力让其他人追寻他们的平静呢？然而，兰斯洛特还是觉得不能这么快就放弃新格兰德。在安吉莉娅开始发放食物前的好几周，他就认为新格兰德能够忘记它的痛苦与饥饿。新格兰德人能够克服他们的欲望与冲动，他们除了毁灭之外还别有出路。

但他不是，痛楚一天天地增长。痛苦从铎取得能量，让他在每一次冲击之后，又向屈从于苦难更靠近一步。所幸他还有这些书本可以帮助他，转移他的注意力。他仿佛把阅读当成一种安眠药剂，终于找到了他长久追寻的简单解释。

他读到符文方程式的组合十分复杂，将一条线条依照比例稍为延长，就会造成戏剧化的结果，两个符文方程式也可以像石块从山顶的同一处开始往下滚，却有着不同的路径，于是产生出截然不同的效果。而全部只需要调整一些线条的长度。

他开始掌握艾欧尼亚的原理，铎就是布莱恩所形容的：一种在普通感官之外的强力能源储存池。它只想要挣脱。书中解释铎只存在于一种全是压力的空间中，所以能量会试着往任何可能的管道流动，从高度集中的区域往低处移动。

然而，根据铎的天性，它只能够经由特定的大小与形状的通道进入物质世界。而新格兰德人就能够透过他们的勾画制造出这些裂缝通道，提供铎挣脱的方法。这些笔画决定了当铎挣脱时，所呈现的能量型态。但要是有其中一条线条错误，铎就可能无法通过——就像是一个正方形无法通过圆形的孔道。某些理论家以一些陌生的字词像“频率”或“波长”来形容这种状态。兰斯洛特才刚开始要了解这些充满霉味的书页中，有着多少令人惊叹的科学智慧。

然而在他所有的研读之中，他还是很失望地发现，他仍找不到究竟是什么理由造成艾欧尼亚不再作用。他只能猜测铎在不明的理由下产生变化，也许现在铎不再是方形而是三角形。所以不管兰斯洛特画出多少个方形的符文，能量都无法成功地流通。但又是什么造成铎这样的突然转变，就不是他所能明白的。

“它怎么跑进来的？”布莱恩问，打断了兰斯洛特的思绪。杜拉人指着言灵杰斯，它就正飘浮在书柜之上，他的光芒照映出书本的阴影。

“我不知道。”兰斯洛特说，看着杰斯绕着好几个圈圈。

“我得承认，你的言灵真叫人毛骨悚然。”

兰斯洛特耸耸肩。“所有疯言灵不都是这个样子。”

“是没错，但其他的都不会靠近人。”布莱恩轻微颤抖地看着杰斯。言灵则是如同以往，丝毫不理会布莱恩。但杰斯确实似乎喜欢待在兰斯洛特的附近。

“好啦，不管如何。”布莱恩说。“克里克正在找你。”

兰斯洛特点点头，阖上他的书本，从充斥在图书馆后面的小书桌旁站起来。他走到布莱恩的身边，杜拉人最后又不舒服地看了杰斯一眼，然后关上门，把言灵锁在黑暗之中。

——

“我不知道，克里克。”兰斯洛特迟疑地说。

“大人，我们没多少选择。”士兵说。“我手下的伤势已经累积太多了。今天实在不应该继续和夏亚对抗，那些野人几乎不会停止。”

兰斯洛特叹气地点点头。克里克是对的，他们没办法一直阻挡夏亚的手下靠近安吉莉娅。虽然克里克已经越来越习惯以左手战斗，但是能够保护广场的战士却越来越少。而且夏亚的手下似乎也显得越来越凶暴。他们可以轻易嗅到广场有食物，却无法靠近让他们更加疯狂。

兰斯洛特曾经试着把食物留给他们，但是那样分散注意力的行为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他们贪婪地满足自己，然后发狂地想要更多，比起之前更加狂暴。他们一心一意想要靠近广场上装满食物的货车。

要是我们能有更多的士兵就好了！兰斯洛特充满挫折地想。他为了安吉莉娅的施舍已经失去太多人了，而夏亚的手下数量却持续地增加。兰斯洛特和布莱恩都自愿加入克里克他们，但这位头发斑白的队长却充耳不闻。

“领导者不亲自作战。”那个鼻梁曾经断裂的男人简单地说。“您太过重要了。”

兰斯洛特知道他是对的。兰斯洛特和布莱恩都不是士兵，他们只会打乱克里克细心训练的部队。他们没剩多少选择，显然克里克的计划已经是其中最好的一个了。

“好吧。”兰斯洛特说。“就这么办。”

“很好，大人。”克里克鞠躬说。“我会立刻开始准备。没多久王妃就要来了。”

兰斯洛特点点头让克里克离开。军人的计划是个铤而走险的背水一战。夏亚的手下应该会通过他们每天必经之路，然后才分开行事，试着闯入广场。而克里克计划在他们靠近的时候伏击他们。这很冒险，但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士兵们无法再这样持续战斗。

“我想我们该走了。”兰斯洛特说。

布莱恩点点头。当他们转身走向广场时，兰斯洛特忍不住怀疑自己所做的决定。如果克里克失败了，那些疯子就会冲破防线。要是克里克赢了，那就表示几十个新格兰德人将会死亡或是再也无法行动——两边的人都是，而这些人都是兰斯洛特应该要保护的人。

无论如何，我都失败了。兰斯洛特想。

——

安吉莉娅可以感觉得出来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但她不确定是怎么回事。言灵显得很紧张，他善意的逗趣调侃不再，不是因为她，而是一些别的。也许是某些领导上的困境。

她并没有开口询问，她只是进行如今十分熟练的食物分配，言灵的紧张也传染给她。每当他靠近从货车上拿取食物的时候，她都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出那种紧绷。她无法强迫自己去问那些问题，她已经假装冷漠太久了，也断然拒绝他的善意太多次了。就像是在巴比伦，她把自己固定在一个角色里面。她开始诅咒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摆脱她自己构筑出来的冷漠。

所幸，言灵并没有像她一样自我设限。当贵族开始发放食物时，言灵把安吉莉娅拉到一边，走离团体一小段距离。

她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言灵看了身后那一群贵族，甚至还有些贵族女性，正等着新格兰德人走上前来领走他们的食物。终于他转身面对安吉莉娅。“今天也许会发生一些事情。”他说。

“什么？”她皱眉问。

“记得我曾告诉过你，不是所有的新格兰德人都像这里的那么温驯么？”

“是。”安吉莉娅缓慢地说。你在耍什么把戏？言灵，你在玩些什么游戏？他看起来很诚实，那么真挚。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害怕他只是在玩弄她。

“嗯……”言灵说。“总之做好准备，让你的守卫靠近一点。”

安吉莉娅再次皱眉。她感到他眼中的另一种新情绪——一种她不是在他身上第一次看到的情绪：罪恶感。

当他转身回到排队领取食物的队伍中，把他不祥的话语留在她心中时，安吉莉娅内心的一部分突然开始感谢自己远离那个人，他对她有所隐瞒——隐瞒着一件大事。她的政治触觉告诉她要有所小心。

不管他在期待些什么，最后并没有发生。当他们开始分派食物的时候，言灵显然松了一口气，说起话来也高兴许多。让安吉莉娅觉得他做了一次无意义的行为。

接着，喊叫开始了。

——

兰斯洛特咒骂，当他听见嗥叫的时候，一把丢下装着食物的袋子。声音很近，太近了。没多久，他看见克里克被包围的部属出现在一条巷子口，那个军人狂野地挥舞着长剑，对付着四个敌人。其中一个用棍子打在克里克的腿上，接着那个士兵跌倒。

夏亚的手下占了上风。

他们出现在每一条巷子里，超过二十个叫嚣的疯子。新格兰德护城卫队惊讶地跳了起来，从他们懒散的岗位上震惊地冲出来，但他们的速度太慢了。夏亚的手下已经冲向了那些贵族与普通的新格兰德人，他们的血盆大口野蛮地张开着。

接着依翁德出现了，因为一些幸运的理由，他选择在这天陪伴安吉莉娅前来，而一如往常，他配戴着自己的剑——无视众人所强调的安全性。在这一刻来说，他的谨慎是正确的。

夏亚的手下并没有预期到抵抗，他们在将军挥舞的长剑前被自己绊倒。依翁德的动作仿佛无视于他的年龄，他的战斗积极而敏捷，一口气砍下两名狂人的头颅。依翁德的武器也因为他训练有素的肌肉而获得强化，轻易地斩断新格兰德的血肉。他的攻击减缓了狂人的行动，好让守卫赶上来加入战局，让他们在将军前排成一列。

贵族这时才明白他们陷入危险，开始尖叫。所幸，他们离城门并不远，让他们可以轻易地逃离混乱。很快地就只剩下兰斯洛特和安吉莉娅还在，在战斗中彼此对望。

夏亚的一个手下摔在他们脚前，撞倒了一锅的麦片粥。那个生物的肚子整个被划开，从腰一路剖开到脖子，他的手臂无助地拍打着，混着麦片粥与圆石地上的烂泥。当他抬起头向上看的时候，他的嘴唇害怕地颤抖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