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历九百六十六年五月初十,夏初。
州候大殿内,文官在左,武官在右,排成两列分立在大殿的两侧。
窿臣高座在大殿内侧的楠木椅上,嘴角挂着一丝的笑,露出点点期待的神色。而窿臣的左侧,他的二子白淼则是安静地恭立在了一边,嘴角淡淡的,看不出或喜或忧的面容。
酒中仙此次也难得来到了朝堂之上,只是依旧是那副瞌睡的模样,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殿的台阶之下,静静垂立着。
随着殿外侍从在前面匆匆引路,霸下和徐尘两人便是踏步走大殿的正门走了进来。
“下儿——”窿臣失声道。
白淼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三弟……”
“父亲大人——”霸下踏步进殿后便急急的望向大殿内侧端着着的男子,只是半年的功夫,窿臣竟已花白了头发。
“父亲大人。”霸下疾步向前,又停而却步,但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窿臣微微向前探着身子,却始终没有从楠木椅上站起来,他在压抑着,因为这是在朝堂之上。
朝堂,是寰州的朝堂,不是青木戈尔氏的后府苑。
窿臣平复了心中的复杂心绪,生生将那一份思儿之情压抑了下去:“下儿,这半年吃了不少苦吧。”
“父亲大人,下儿不苦,再苦也苦不过父亲您为这寰州的殚精竭虑。”霸下伏在大殿的红毯上,哽咽着,啜泣着。
霸下在压抑着自己的心绪!
对于这一切,窿臣看在眼里却记在心里:下儿长大了,下儿真的长大了!
“下儿,说说看吧,你这半年来,都经历了什么。”
窿臣拖着长长的语调对霸下说道,却又明显是对着大殿内的所有文武大臣。
霸下也不再是那半年前的毛孩子了,他变了,只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他跪伏在朝堂之上,面色出奇的沉稳,没有了往昔的浮躁,霸下将这半年来所经历的大小之事,详略有当的向着台阶上的窿臣汇报着,只是其中隐去了囚离族和天都两件要事,而捡了些山野所见敷衍了过去。
窿臣听着不住的点头,虽然对下儿的有些做法依旧感到不妥之外,但大致上,霸下这半年来所经历的事情已实属非凡。
在讲到那下邳城与妖族一战时,朝堂上的官员无不震撼;
在谈到与那白宫翳的相会时,这些官员又无不皱起了眉头。
显而易见的,大陆已经进入了乱世之中,一方面是妖族的再度东侵,而更大的一方面来自人族内部的势力暗涌。
虽然霸下说的一些大事件窿臣和在朝的大臣们早已知晓,但现在被霸下再度提起,便又引起了这些人的一番心思。
“下儿,这么说来,你真的在神魔古战场见到了那上古的四凶兽复活了吗?”窿臣急切的问道。
“亲眼所见。”
“也真见到了先知,是他救了你们?”窿臣继续追问道。
“是,是先知救了我们。”霸下大声的回复道。
对此,窿臣则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朝着边上酒中仙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者则是突然清咳了几声。
声音不大,但殿内的大臣们纷纷提心到了嗓子眼。
——这个疯子又要说胡话了。
酒中仙在朝堂上公然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光秃的脑门下是一双深邃而玩味的眼睛。
“三公子,您边上这位是——”
“他叫徐尘,是我朋友,也是我的恩人,是他在下邳城那里救了我。”霸下向着众人介绍道。
但酒中仙似乎并不在意霸下的介绍,反而是径直走到了徐尘面前。
酒中仙直直地盯看着徐尘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的鼻尖几乎抵到了徐尘的脸上。
“酒中仙,你这是——”窿臣不解的问道,但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台阶下的酒中仙便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整个朝堂都充斥着酒中仙的笑声,而酒中仙则对此没有一点的估计,甚至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整个人卧在了地上,捶打着地面。
“这个疯子!”众臣在心里暗骂着,因为他们摸不清眼前这个笑的站不起来的酒中仙到底在笑什么。
随后,在所有人都等着酒中仙停下来时,这个寰州的大祭司却突然由笑转苦,一声拖长的音调后便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声如撕心裂肺一般,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几欲动容。
还是只有徐尘,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面容,静静的站着。
哭泣着的酒中仙突然从红毯上蹿了起来,脸上是一把的涕泪,他用手直直地指向徐尘,突然在徐尘面前手舞足蹈起来。
“天生无情,为何不会哭泣不会笑;有情有义,奈何不会哭泣不会笑。”
酒中仙抑扬顿挫地吟诵着这两句话,总共重复了三遍,富有一股别样的韵味。
“够了,大祭司,这里是寰州的朝堂不是你的宗庙殿。”
窿臣终于忍不住制止道。
酒中仙舞蹈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突然对着徐尘淡淡地一笑,然后便毕恭毕敬地转过了身子。他拿出了手帕将自己脸上的涕泪擦净,然后再度回到了台阶的最边上。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从容。
※※※
州候府的内院。
“面瘫,你倒是走的快些啊。”霸下向徐尘催促道。
但在他们的边上还随行着五六位仆从,都低着头紧紧跟在两人的身后。
“面瘫,那等会我把你领到东苑,后面你就自己到房间去吧,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忙,回头我再来看你吧。”
“你不需要来找我。”徐尘冷冷地说道,然后便吩咐着仆从在自己前面带路。
“这个徐尘——”霸下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三个五彩的面人,便也是转身大踏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那么一人,怕是已经等的憔悴了。
徐尘于此间隙间超后望了一眼,正看见了霸下的背影,那是从未讲过的匆忙。
兰亭内,边上是一湖的池水,因为还是春时,湖中的莲子还未舒展,只有偶尔几片绿叶漂浮在了清澈的池水面上。
风一吹,吹起水池阵阵的褶皱。
云韵独自坐在兰亭内的石凳上,手上摆弄着一帕的刺绣,只是不知为何,今日里她总感觉心绪有些不宁,所以刺绣也是刺得零零散散的。
直到霸下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然后在远处唤起着她的小名。
绣花针落地。
“三哥——”云韵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霸下,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妹妹,你傻愣着干什么,才小半年就不认识你三哥了?”霸下由远及近地向云韵走去,他张开了自己的臂膀。
“三哥——真的是你吗?”云韵向着霸下小跑过去,然后扑进了后者的怀抱里,然后开始了低声的啜泣,“三哥,我还,还以为你已经……”
“哈哈哈,傻丫头,你三哥是那种短命像的人吗?”霸下大笑着。
“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哩。”云韵像一只小猫一样窝在霸下的怀里,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只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三哥的胸膛似乎比之前宽阔了。
云韵突然抬起了头,然后擦了擦自己的脸,却不在意因此花了脸上的妆。
她撅起嘴,活像个调皮的小母猫:“说,这半年你都到那里去了,连个信都不寄回来,你可知道我们父亲有多担心你。”
“父亲——”霸下想起了自己今日朝堂上见到的那个苍老太多的身影,脸上流过一丝的愧疚。
“三哥,你见过父亲了吗?”
“见过了,在朝堂上,还见到二哥。”霸下摸着云韵的脑袋,那一头散着兰香的秀发,“父亲突然间老了太多了,我真是个不孝子啊。”
“三哥,你别这么说。”云韵用手赶紧将她三哥的嘴堵上。
霸下笑着将云韵那柔软的小手拿开:“不过,二哥倒是越来越风度翩翩了——还有,妹妹,你看这是什么?”
霸下将手往身后一掏,顿时手中便多了三个细巧的面人。
“啊——是面人。”云韵惊喜道,她接过来那三个面人,然后对着霸下吐了一下舌头,“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