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天都。
依旧在那天苍山的岩穴之中。
先知老君与墨子明静静地对坐着,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墨子明——”老君突然发声了,打断了这岩穴中的沉默。
“是,先知。”
墨子明不知道眼前的先知到底要做什么,只是隐隐的感觉与之前老君不肯对他透露的事情有关。
先知站了起来,原本并不显高大的身躯在一侧灯笼的照耀下,于岩壁上投射出了巨大的影子。
墨子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面前的先知却突然跪了下来。
对!
跪在了墨子明他的面前。
“先知,你这是做什么?”墨子明赶忙起身想把先知扶起来,但先知却伏在了地上开始了啜泣。
“对不起。”跪在地上的先知哽咽着对墨子明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子明完全糊涂了,老君则保持了很久的跪拜姿势,直至平息了心中的波澜,老君他才缓缓起身。
墨子明愣着看他面前站起来的那个老人家。
他又变成了墨子明熟悉的那个先知,那个天下人的先知。
“孩子,对不起,原谅我刚才的失态,只是囚离族是老君我心中的永远的一道疤。”老君再次换上了他那原有的从容,与刚才跪拜在地上的气势完全两样。
“一道疤?”墨子明疑惑道。
“孩子,我接下来想要告诉你的,是你要先答应我带进棺材的秘密。”老君一脸严肃的看着墨子明,不怒而威。
“是什么样的秘密?”
“关于你的族人,关于天下人也关于那遥不可及的神。”老君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你要先答应我。”
“我……我答应你。”墨子明完全被老君的氛围感染了。
“孩子,你知道你们囚离一族为什么会被流放吗?”
“因为……因为百年前的那个魔鬼。”墨子明脱口说道,这段往事镌刻在了大陆上所有人的脑海里。
即使过了百年,依旧没有散去,因为它的影响依旧影响着大陆,而且愈演愈烈。
“那是个天大的错误,我的孩子,如果我告诉你那个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魔鬼是个真正的英雄,你会相信吗?”
“什么?他是英雄?”墨子明惊呼道,他真的没想到先知口中所说的话与他在大陆的世人口中的听闻完全两样。
老者抖了抖他的长袍,然后坐到了墨子明面前的蒲团上。
世人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因为他们触及不到真相。
连山子,这个世人口中的魔鬼,百年前带着他的族人在大陆上征伐;
囚离族,戈尔丹草原上,一个饱受欺凌的弱小的游牧部族;
那时候的连山子被称为英雄,因为他振兴了他的部族,用他的武力和智谋让那个原本弱小的囚离族在西塞的草原上站稳了跟脚。
“盛世之主”——那是他的族人对他的加冕,充满着美好的期望。
——而这一切是被世人们所遗忘的,但这并不是全部。
一切本该是美好的,直到被誉为“天劫”的那一天的到来。
他像是入了魔道。
“盛世之主”欺骗了他的族人,欺骗那些忠实于他的族人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神明,说能换来部族永世的繁荣。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盛世之主”没能兑现他的承诺,而是用那些英灵的血彻底切断了天地灵力的源泉,从此,大陆上的灵力便开始逐渐消散。
——而这一切是被世人们所记住的,但这也不是全部。
其实是“虚”让连山子做了这一切,让他切断了天地间的灵力,让他因此背上了千古的骂名,让他的族人因此永世被放逐。
因为连山子知道就算他不那么做,天地间的灵力也会消失,所谓灵力,不过是神明对世人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连山子知道这一切,因为先知们告诉了他这所有的一切。
那时的三先知对此争论了很久,最后还是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与其让世人毁灭于自己的信仰之下,他们还是选择了让一个人来承受这所有的责罚。
所以百年后,神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受世人的敬仰;“盛世之主”则承担那所有的责罚,连带着他的族人,成为了世人唾弃的对象。
——而这一切并不被世人知晓,但这些才是故事的全部。
墨子明全无了声息,只是越听便越是握紧了他的拳头:“为什么,为什么神明要收回大陆上的灵力?”
“我已经说过了,那不过是神明顺应大道的所为,对神明而言,我们人类的生死都太渺小了。”
又是这样无情的言论,让墨子明难以忍受,难道人命就真的只是草芥吗?
“如果,如果连山子当初不那么做的话——”
“——那现在,这人世间也应该是不在了吧,如果世人们知道他们的神明已经抛弃了他们,失去了信仰的世俗或许早就毁在了百年前的妖族东侵之战中了吧。”
“早就毁灭了吗——”墨子明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神是失去了神采一般的灰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族现在并没有消亡在大陆的历史中呢。”
老君拍了拍墨子明的肩膀,像是在庆幸着。
“人族不正是这样才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吗,英雄们踏着先辈们的的尸体前行,然后将希望留给了后代。”
墨子明将头抬起。
“孩子,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老君突然放松了语气,“连山子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没有感情,没有……感情!”墨子明猛然抬头,他似乎明白了老者的调侃,“难道,尘公子——”
“对,他的上一世就是连山子。”
老君缓缓道。
※※※
寰州,寰宇城。
霸下再一次回到了这座他出生且长大的城池,但距他离开那时已经足足过了半年有余。
街道两边依旧是喧闹的杂市,巷道间随意铺摊了各式的摊贩,然后纷纷避开了霸下这一队数百人的行军阵仗。
临街的客栈上方,形形色色的人士纷纷站到了外廊边上,然后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
霸下只是静静张望着。
再见一座城时,归乡的游子总会有别样的感慨。
这座城。
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还是那几条熟悉的巷道和那几家店铺,评书人王先生也依旧在馆子里说着书,隔街巷子的酒香依旧能飘到这行军用的暨贞大道上。
似乎只是寻常,但又分明生疏了。
徐尘面无表情地跟在霸下的白马之后,自从寰州的军士确认了霸下的身份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一直默默地跟在霸下很远的身后。
“三公子,州候大人正在殿上等着你呢。”边上陪着霸下骑行的武官肚子和霸下附耳道。
“我知道了。”霸下一脸正经的回答道。
但骑行了不过几丈路远,霸下便是突然令随行的那队人马停了下来。
“你们在这里等我。”霸下对着那些军士喊道,让那些士兵摸不清头绪。
然后霸下便是出人意料地走到了一处卖面人的小摊前,对着那摊铺前的老头轻声问道:“老伯,你这面人怎么卖啊?”
“啊——”老头子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当时便有些蒙了,“三铜子一个……不不不……着面人不要前,这位老爷,你随意拿吧。”
“那哪成啊,我会付钱的。”说着,霸下便是掏出了他身上一个破旧的袋子,然后从里面取了一个银毫放在了老伯的手里。
老伯起初不敢接,再霸下的再三劝说下,才颤着手接过了那银毫。
“我就拿三个,老伯,你也别找钱了,给家里补点家用吧。”
霸下说着便取走了摊上一个红脸的面人,一个绯红色长袍女子的面人和一个白脸书生的面人。
他随后走到徐尘边上:“面瘫,你先帮我拿着,这东西有大用,你可别压坏了。”
“为什么我要拿?”徐尘冷冷问了一句。
“等会你得陪我进殿啊,我可没地方放这个。”说着,霸下便将那面人塞到了徐尘手里。
然后一声令下,这数百人的队伍便又开始向前行进起来。
大道上再次回归了热闹,夹杂着更热烈的议论。
“刚才那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那是州候家的三公子啊!”
“霸下公子?他不是死了吗?”
“死什么死啊,据说是州候大人派到外面历练去了。”
“还是原来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什么历练,游玩去了吧。”
一群人在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