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兰雀楼。
几日前,青州的使者突然带着青州州候的手书赶进了这座城,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样细微的事情,除了刚刚解除了禁足的白宫翳。州候府每日都会往来无数的信函,原本青州这样的信函也是如此,但这次唯一不同的,是随这封青州州候手书一同带进州府的,还有姬向轩写给白宫翳的信函。
至于那些纸上的内容,此刻也正渐渐在幽州的兰雀楼中起了波澜。
“父亲,听说三日前有封姬昌吉的手书送进城中。”白宫翳又披上了他往日的战袍,那全身银白的金丝软甲战袍,胸前的流云纹正熠熠闪烁着撩人眼的光芒。
“恩,是有这么一封信送进来,翳儿,你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了吗?”白宫瑾顺手便是在自己的文案前一阵翻腾,终于是将那份手书翻了出来。
“不过,这青州候现在管的也是越来越宽了,连江南的事情都想插上一脚了。”白宫瑾说着便是将那份手书轻轻拍在了案牍之前,“手书上书,怀州那边最近突发的取人心脏的怪事,曾经在他们青州也出现过,但一直查不出是什么缘由,最后不了了之,现在怀州那边又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个姬昌吉竟是想拉着我们幽州一同过去看看。”
对此,白宫翳似乎有另外的思忖:“那么父亲大人的意思——”
“翳儿,其实他青州州候姬昌吉的用意,为父不是不知道。”白宫瑾突然换了一副语气,“现在江南那边因为天墙一役,大伤了元气,面对这样突然事件,他青州不就是想卖给人情给他们江南嘛。”
白宫翳不语,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翳儿,而为父的意思是,这件事可去可不去,虽说这人情是卖出去了,但江南与北境毕竟是远了些,中间还隔着一个云州呢。”
“父亲说的确实在理。”白宫翳终于说了一句。
“那么翳儿你的意思呢?”白宫瑾随口向着台阶下的白宫翳问道。
“孩儿的意思是,这怀州必须去。”白宫翳却毫无预兆地反驳了其父亲的话。
“恩?”白宫瑾上下打量起了翳儿,“为什么?”
“因为孩儿听说寰州青木戈尔氏已经向怀州派兵过去了,而这次领兵之人据说是那个寰州州候的三子,青木戈尔·霸下。”
“霸下,我好像哪里听说过这孩子来着……”一直思索着的白宫瑾突然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终于记起了这个名字,“翳儿,你所说的这个霸下可就是那个可以通灵出青龙的小子。”
“正是。”白宫翳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这倒是有点意思,寰州怎么也向着在这里插上一脚呢?”白宫瑾低头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父亲,不管怎样,既然那个霸下会去,那么我便也必须去。”白宫翳冷冷地说道。
白宫瑾将头转向他的孩子。
“不管怎样,既然霸下去了怀州,那么他也是通灵师这件事迟早会公布于天下,但我们可不能让天下人忘了我们白宫家也同样有通灵兽这样的事情。”
白宫瑾微微点着头,自然白宫翳所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所以说,翳儿你已经决定了吗?”
“是的,父亲大人。”白宫翳脸上露出那一丝浅浅的笑,但眼中却有一道寒光闪过。
“唉,既然你决定了那你便去做吧。”白宫瑾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随后他便是让翳儿退了下去。
※※※
此夜,带着浅浅的风和淡淡的梨花的香味。
在一处庭院之前,四周是辉煌的灯火,还有极远处一座高耸如云霄的兰雀楼,此刻大半却大都隐在了黑暗之中。
白宫翳此时已经脱下了他那一身银白的战袍,只是穿着一件镶嵌着蠡纹金铢的淡紫色长衣。
举着杯,望着月,却无言。
一旁的兰泽对坐在了白宫翳的对面,默默地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兰将军,最近我总是有着一种异样的感觉。”
“哦,少主,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兰泽问道。
“我父亲老了。”白宫翳说着便是将他手杯中的酒一口喝干。
兰泽看着白宫翳,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少主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两年前的父亲,那时还是那么意气风发,是那样的他才成就了现在的我,为了振兴白宫家,为了夺回属于我们白宫家的一切,父亲大人真的为此付出了许多。”
“……”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兰将军,你知道吗,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白宫翳发出似笑似哭的声音,让兰泽一时捉摸不定。
“少主,是什么变了呢?”
“父亲老了,他没有了曾经的那份豪情壮志了,或许现在的他只想守着当下的一切,止步不前了。”
“何以见得?”
“今天我与父亲谈起赶赴怀州增援的事宜,父亲已经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了,若是两年前,他决计不会如此的。”
白宫翳真的想不到,两年前父亲那张替他打气,让他一战成名的脸,那份对力量的痴迷,现在再也见不到了。
“这样的父亲,真是让我感到羞耻。”白宫翳说着便是用力捶打了一下桌子,令一桌的美酒佳肴差点都打翻在了地上,“从父亲将我禁足于兰雀楼开始,那时我变觉得父亲变了,什么正道邪道,都不过是屁话,能将权利、将荣耀攥在手里的才是真正的‘王道’,不是吗?”
听着白宫翳突然间说出的那个字眼,兰泽举在手中的酒杯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少……少主,您……您要注意您的用词啊。”
但白宫翳此刻的胸膛,依旧在剧烈的起伏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破体而出,白宫翳想要将那东西喊出来,但话到了嘴边又哽咽住了。
“可恶……可恶啊……”白宫翳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少主,你似乎在烦恼着?”兰泽终于看出了白宫翳的心事。
“没,我只是在我自己的额无能而苦恼,原以为自己凭借着通灵师的身份肯定能在大陆上打响一方口号,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原来即使成为了通灵师,我还是那么的无用。”
“少主,请您不要这样……”
“兰泽,你知道吗,我在害怕着,害怕在某一天醒来,自己也变成了我父亲的那般模样,只为苟活而活着。”
白宫翳的声音似乎变了,变得有些沙哑,变得有些扭曲:“兰泽,你说,我该怎么做。”
“少主……”兰泽这才知道作为白宫翳的心腹,他对白宫翳的了解还是太少,他其实对白宫翳一无所知。
酒就这样继续着,这样喝着,喝到烂醉。
“兰泽,有时候我在想着,是不是将自己逼上绝路就会成就另一个自己,对,不给自己留后路。”烂醉的白宫翳似乎这样在喃喃着,脸上浮现着醉意,但那双眼睛却分外清明。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兰泽,等姬大哥一到,我们便动身出发去怀州。”
“是……少主。”烂醉的兰泽晕晕乎乎的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