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脸的出租车司机直到过了收费站还不能相信今天的幸运,竟然莫名接到这么一个长途单子,而且客人不要求打表也不讲价。原先那个乘客从博物馆上车到通域大厦只是个起步价的路程,加上下午刚上班不久通域附近要车的人也少,他实在不愿意跑这一趟,也就是看着颤巍巍的老人家和相伴的小孩子心稍微软了一点,没想到善良还真有回报:到了地方,车还没停稳就跑来这么个火急火燎的大单。
上了高速后车速稳定,路况也清明的时候,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里观察这个一言不发的年轻女子:从上车开始,她就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眉头深锁嘴唇苍白。司机重新看路,快被女乘客散发的哀伤感染了,开了一阵子小声问:“妹妹,是不是家里出了急事?我尽快啊,你放心。”石娇娇脖子上的动脉莫名抽动了一下,伸出手无力地摆了摆,表示自己不想说话。
包车果然快很多,大巴开起来将近五个小时的路程,出租车少用了一个小时。下了高速之后,司机回头问石娇娇去A市哪里,石娇娇直愣愣地看着司机的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去哪里。她的表情悲恸到了极点,双眼通红,上牙死咬住下嘴唇,浑身都在颤抖,“我不知道,等我想想。”司机敲打着方向盘,不知道说什么。
很快石娇娇就开口了,“去别墅区,先经过一片有白色装饰的联排别墅,在经过一条长满大树的路,里面有相隔很远的独栋……这样的地方,您认识吗?”司机摇摇头,“这算什么地址,我就算是个出租车司机也找不着啊!你去找个当地司机,或许能知道……”石娇娇垂下眼睛,递出上车前司机报好的金额。石娇娇没想到司机会退回六百块钱,她捏着一卷钞票,站在车站的士下客区,感到一阵晕眩。
拦了三四辆车,司机一听地址都断然拒绝,最后叫石娇娇上车的那位师傅,嘴角长着好大一颗瘊子,不知道是一时好心还是趁火打劫。石娇娇什么都顾不上,攥着钱坐上车就叫对方开车。一路上,她努力地回忆那个唐建宇从B市带她回家的夜晚:没错,他带着自己下了高速,经过刚刚的车站,和现在的路线一样开过了地标性的酒店大楼……石娇娇扒在窗口,除了要找到唐建宇的家,她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你看看是这里哇?白房子的联排别墅,过去就是独栋区。住在这里厉害了,没几个钱真住不起……”石娇娇瞪大眼睛去辨认窗外的事物,那些房子那些树,跟那夜匆匆而过的一切,像又不像……石娇娇抖动这嘴唇,眼睛里一片迷雾。司机看看宽大干净的林荫道,有个老人被一条大型犬拖着过马路。
“要不是这里,我还知道一个差不多的地方,A市别墅区是不少,不过离市区近的也就两个。”司机挠挠鼻子说。石娇娇让司机打开车窗,她眯着眼睛伸出头,风经过整个城区而来,吹得相同的树叶“哗啦啦”直响,像一场集体嘲笑。石娇娇木讷地摇摇头,“不可能找到了,算了吧。”司机咂咂嘴,“那现在怎么说,你让我空车回去要多付钱的哦……”
石娇娇的头快裂开了,她想知道此刻自己该做什么,能做怎么!一无所知,但她挤着脑袋拼命地想,“不可以,不可以,我一定要知道,我一定要亲眼看见!”司机本来准备抽支烟,一看乘客癫狂的样子吓得收起打火机,惊道:“小姑娘你不要吓我哦!”石娇娇五指立在玻璃上,看着司机,突然说:“XX路有个XX酒吧,这你总该知道吧?”司机马上说晓得,石娇娇道:“立刻去那里。”
酒吧的招牌被拆了,外面围着防护网。司机扭头看着自己奇怪的客人,遗憾地说:“好像关张了。”石娇娇送上车钱,一言不发地下车朝施工地方冲去。司机把收到的车费放进袋子里,心情不错地哼着当地的小调,转头开出路口,很快就找到了三个新客人。
石娇娇穿过防护网的时候,两个工人忙着量尺寸都没注意有人进去了。室内黑乎乎的,只有吧台亮着灯,一个服务员样子的年轻男孩在酒柜旁擦着什么。石娇娇冲到吧台边,脱口就说:“你们老板在吗?”男孩一愣,随口说:“不好意思,店面装修不营业。”石娇娇摇摇头,“我找你们老板,我有急事!”男孩停下手里的事,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什么状况?”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石娇娇转头一看立刻绕过柜台,迎了上去道:“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我要找你们靳老板。”带着大金链子的中年人挠了挠圆脑袋,半天没有想起来,“你谁呀!”石娇娇心里焦急,又不得不进一步解释,“几年前,就在那个位置!”石娇娇指着一处,“你们老板的弟弟,一群小年轻欺负一个女孩子,你把她带到办公室的?我就是那个女孩子,想起来了吗?”
已经帮靳华掌管另一个新店的男人终于想了起来,拍了拍脑袋,“是你,他的学生!”石娇娇点头如捣蒜,急道:“他人呢,在吗?我有很急的事情找他!”男人为难地咧咧嘴,“你来的不巧,昨天他还来店里的,今天说去参加什么人的葬礼了。”“啊!”石娇娇惨叫一声,睚眦尽裂,“你说什么!!”她感到两眼一黑,硬是扶住身边的台子才没有倒下。
石娇娇明显急火攻心,浑身发着颤说不出一句话。中年男人一见情况严重,表情也慌乱起来,道:“你、你说什么事,我给他打电话,给他打电话!”正在这时,吧台小哥怯生生地叫了句老板,靳华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干嘛呢,前天来的一批酒也没叫人入库,还放在在我办公室……”啰嗦着走到男人身边,才感觉气氛诡异,垂眼看去一个女孩蜷缩着靠在柜台上。
“这……”靳华还没说出话,石娇娇就抬起头,凄惨渗人地问了一句,“他已经下葬了吗?”靳华吓一跳,才认出眼前面色灰白的女孩是谁,“石娇娇!你怎么在这里?”石娇娇像看见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不停地摇着头,“怎么会,你不是他的好朋友吗?”靳华一头雾水地盯着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和吧台小哥都受了惊,“这妮子一来跟疯了一样!”
靳华冲两人摆手示意,走上前扶着石娇娇的肩膀,极柔和地说:“跟我来。”石娇娇如同被招了魂一般乖乖站起来,紧随着靳华的脚步往里面的办公室走去。途中,石娇娇一刻不停地问:“他已经下葬了吗?”“你见到他最后一面了吗?”“他难道真的死了吗?”“他为什么总是骗我呢?”……靳华总算理出一点头绪,站定后问:“你是在说你唐老师吗?”
石娇娇一听这个称呼,五官立刻皱在一起,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却不知道凭着怎样的意志力,又生生压了下去,摇摇头说:“不是,我是说唐建宇。靳老师,你不用瞒我了,我在新闻上都看见了。网上全是,巴黎来的航班,一个中国籍男子,唐姓青年学者身亡的消息……”靳华倚靠在红木的办公桌上,半张着嘴紧锁着眉头,对石娇娇的话似懂非懂。
石娇娇捂住心口,与其说在跟人对话,倒不如说是喃喃自语。“你看见他最后一面了?你参加完他的葬礼了?所以你就可以面对了……”石娇娇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我用尽全力了。我跳上出租车……我拼命回想他回家的路线……我找不到,司机也找不到。房子和路都长一样,我怎么会是个路痴?他从前说过我是个路痴……我不相信,不能相信!”
“你告诉我,靳老师你说,这都不是真的……你……”石娇娇已经失控了,她双眼通红地瞪着靳华,抓着他的手臂!靳华总算搞明白了状况,他看着濒临崩溃的旧时学生,抽出手反抓住她的肩膀,道:“石娇娇!石娇娇你看着我,你冷静一点。”石娇娇快速摇着头,视线却没有从靳华脸上挪开,“我没办法冷静,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我认识他多久了吗?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现在,他已经死了……”
靳华吐出一口浊气,冷静地看着石娇娇持续地自言自语,她表现出天大的痛苦,眼神像将要死去一般涣散开去。“你别给我发神经了啊!”靳华语气凶狠,手臂却使了最大的力去支撑她要摊到的身体。
她动了动眼睛,像是失望透顶,竟然对着靳华冷笑了一声。靳华咂咂嘴,无奈地问:“你给他打过电话了吗?”石娇娇张张嘴,好久才失神地说:“打了,打不通。去年起到现在,从今往后,再也不会通了……”靳华一手扶着石娇娇,叫她站好,一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石娇娇歪头看着靳华,呆呆地看他做着徒劳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