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四大剑派每年正月这一趟寻魂之行,几百载延续下来,已成了安魂国中极为重要的盛事,那升仙台便是为此而建,专供一众弟子甄选剑魂所用。这安魂国国民虽为魂体,却属凡俗之列,亦如常人一般,饱受生老病死之苦。又有哪个不想寻一位仙家主人,脱离这方天地囚笼,去博一份自由自在?是以皇榜一张,正月一到,都城之中就分外热闹繁华,不管人兽,但凡自觉有几分能耐,便要往这升仙台聚来,碰一碰运气。一旦得了仙师青眼,便是鲤跃龙门,一朝得志,就算命里没有这份机缘,见一番世面,开开眼界,茶余饭后,也是谈资。
眼见就要遴选剑魂,一众弟子俱都好生憧憬,兴冲冲随着那宦官头领转折几道,步出宫门。便见偌大一片广场之上乌泱泱俱为魂体,人兽杂立,挨挨挤挤,一直延伸到极远处的数条街道之中,不见边际。汹汹人潮包夹之中,四四方方立着几十座擂台,其上旌旗招展,寒风冽冽,乃是为魂体比试所备。
这人群虽然密集,但自有许多兵丁维守秩序,倒也不甚喧闹。待见一众仙师登场,却是猛然欢呼起来,声震云霄,纷纷匍匐跪地,口出祝祷之词,几多虔诚。睹得此景,便是田砚心中也生出几分飘飘然之意,至于其余人等,更不必说。
他正自陶醉,却听一旁博忘雪说道:“田兄,将人踩在脚下,当真有那许多快意么?”
他脸上一红,心叫惭愧,忙道:“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却是失态了。”
博忘雪叹道:“我并非嘲讽于你,只是有感而发。忘雪初来的那回,也不见得比田兄好到哪里去。”说着又是一声叹息,续道:“人之劣根,生来即有,想不行差踏错,却有几多艰难。”
田砚无言以对,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愣愣发呆。那山呼海啸的祝祷之声隆隆作响,再也听不真切。
如此喧闹一阵,总算稍稍宁定。诸弟子便得了博忘雪的吩咐,各自寻一座擂台,自有宦官伺候他们在正下方坐了,奉上笔墨,将各自甄选的要求写在一面大旗之上,召出本命剑器挂上擂台,迎风招展,一目了然。自觉与要求相符的魂体便可按序上前,表现展示一番。此乃初试,得了仙师认可,方有资格行到擂台之上,再做比斗。
这一下却难住了田砚,手中空握着笔,半晌也未落下一字。他这无相幻剑实在太过奇特,锋锐迅快,沉稳坚固,一项都不占,更无额外术法附着其上。虽说隐匿幻化之功非比寻常,却对甄选剑魂无甚特殊要求,真要强写,无非就是头脑灵活,善于应变八个字。这等笼统说法,又该如何考量?难道还要出几道谜语让人来猜不成?堂堂仙师,成何体统?
他正自思量,那边厢却有欢呼传出,原来已有一名弟子写好要求,花花巧巧行了一番御剑之法,将大旗定在擂台之上,引得一众魂体热血沸腾,彩声震天。他定睛看去,只见那弟子的本命飞剑短如匕首,大旗上所书乃是精通战阵之学,有沙场对垒经历云云,想来与剑王博东升一般,走的是剑阵一路的神通。
这一打量的功夫,四下里又响起阵阵震天价的欢呼,却是又有几名弟子先后完工,大旗招展,其上要求要么看重气力,要么在意灵巧,要么偏爱脚力,尽皆清清楚楚,有的放矢。
这般一路看下,不多时候,一众弟子俱都挂起了大旗,其上要求多有重复之处,想来若是遇到上好剑魂,眼热之下,必有一番争抢。最后只余田砚一人,实是落不下笔去,好生孤单。身边宦官见状,还以为他端架子拿大,便大着胆子讨好道:“还请仙师速速写就,若是晚了,只怕有些好货便要让其它擂台占了去。
田砚心中气闷,索性将笔往砚台上一扔,说道:“不写也罢,这人山人海,还怕没有好的么?”
那宦官又道:“仙师所言极是,既是如此,还请仙师将飞剑祭出,展现一回神通,也好让众人开开眼界。小人服侍在侧,亦是与有荣焉。”
这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无相幻剑透明一团,无声无息,又该如何让人欣赏?田砚心念微动,草草将其定在擂台之上,便叹道:“也不知哪个天生慧眼,能来瞧上一瞧。”
那宦官莫名所以,眼见这仙师啥都不干,只是赌气,便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蹩脚货色,退到一边,懒得再献殷勤。
博忘雪瞧在眼中,不禁莞尔,施施然行将过来,提笔在手,一气呵成,却是“有缘自见”四个大字。大旗随即飘起,挂于擂台之上,寥寥几言,银钩铁画,顿时现出一股出尘气势。
田砚瞧得精神一振,心中闷气已是去了七八分,笑道:“这倒是个法子,就算最后一无所得,也落个高人姿态。”
博忘雪说道:“田兄,你那无相幻剑奇异非常,这甄选剑魂之事怕是走不得寻常路,一切随缘就好。”
如此初试便告开启,一众魂体各自寻找与自家条件相合的擂台,尽展所能,以搏仙师青睐。这看来看去,反倒是田砚门前最为热闹,人潮汹涌,源源不绝。这其中原因,正是“有缘自见”那四个大字。
缘之一说,虚无缥缈,却又深入人心。仙师既然说了有缘自见,若不试上一试,又哪里晓得有缘无缘?如此一来,三教九流,飞禽走兽,俱都来碰运气,将此处堵得水泄不通。就连老弱妇孺,残障之人也是可怜巴巴挤上前来,凑这一份热闹。
田砚来者不拒,试题亦是简单,便只一问:“你却在擂台上瞧见些什么?”
不想答案却是出人意料,引人发喙。有人洋洋洒洒,高谈阔论,多言人生命运,过去未来,尽往自家脸上贴金。有人故弄玄虚,直言一物不见,世间万种,皆是虚无。更有人独辟蹊径,不好生答题,反问田砚瞧见些什么,以期搏个与众不同。总之,各色应对林林总总,千奇百怪,却极少有人实话实说,直言其景,深思之下,不禁可悲可叹。
半日下来,田砚听得耳中起茧,人生大道理装了一箩筐,却并无一人对无相幻剑生出感应。再看其他擂台,已稀稀拉拉有些候选盘坐其上,显是进展不小。眼见天色渐暗,只听门楼之上锣鼓响过一通,今日甄选便到此为止,若是有心,明日请早。他微微一叹,收了无相幻剑,与众弟子一同回返皇宫之内,自有人将吃住用度安排得妥妥,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一众弟子回到各自擂台之前,继续初试。田砚这处依然是人山人海,门槛踩破之状,却仍旧一无所获,又白费一天功夫。晚间回返之时,眼见旁人满面春风,笑语吟吟,已是得了不少极好的候选,心中便有微酸之意,只管闷头前行,不言不语。一众弟子见他这般做派,又想起他这两日光占茅坑,并不拉屎,只觉此人故行高深之态,好生做作。有些尖刻之辈忍不住便要拐弯抹角讥刺两句,引得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他无心与之计较,只做不闻,如此一来,倒是助长了嚣张气焰,讥讽更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