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高手终是显出一丝诧异,问道:“刑堂护法?不是姓张么?”
“张护法寿元殆尽,已于……上月仙去了。”刘楚舟伤处鲜血汩汩而出,已将他染成了赤红模样,若不是境界高深,修为有成,恐怕早已成了人干。
那人道高手微微点头,说道:“你骨龄不过两甲子,便修到造化境巅峰,确有这份资格。”言罢将刘楚舟的断臂随手甩得两甩,便听哗啦啦一阵响,大堆丹药、法器、道晶之属摞得比人还高,宝气冲天,耀眼生花,直将周围众人看得傻了,忘乎所以之下,竟还传来两声馋涎入喉的贪婪之声。原来,那断臂手腕之上套着个金镯,乃是一件储物法器。
见此情状,刘楚舟心下大惊,竟是连身上疼痛都忘得一干二净,大叫道:“你……你怎的……这不可能!”须知在这方世界,储物法器与其它法器有着极大不同,因其内里别有洞天,可探可识,便有前代智慧之辈琢磨出内附密纹的法子,用自身气息涂画内壁,形成隐秘图案,日日不辍,使其渐渐深入法器所韵道力之内,形成“密锁”,非自身不能开启。外人若想盗取其间物品,一来气息不同,二来图案不明,随意探入,两相冲突之下,轻则受法器道力反噬,落下内伤,重则法器爆裂,落得个器毁人亡的凄惨结局。传下这道法门之人,当真称得上功德无量,自此往后,那杀人夺宝之事再也难见,不知救下多少无辜性命。
刘楚舟这件金镯法器品级不低,乃是件六品,加之内里那大堆的东西俱是不凡,所韵道力极为惊人,若真是一个不慎,爆将开来,自己这条小命当场就要交代,便是宗主亲至,估摸着也得回家躺上几天。可那人道高手倒好,随手两下,竟将自家的家底撂了个底朝天,神仙?妖怪?还是他娘的在变戏法?
那人道高手并不理会与他,朝那堆宝贝扫了一眼,便有十多个紫红圆珠施施然升起,悬停在他面前。那小厮手中的无漏血珠也飞了过来,往其间一晃,便再也分辨不出,俱都一模一样。
“好大的手笔。”那人道高手轻哼一声,面前的无漏血珠纷纷碎裂,落了一地,其间那殷红血光却凝而不散,四处飘荡之下,十几团相互碰撞,渐渐合在一处,向内收缩,化为常人拳头大小,色泽比之先前暗沉不少,血腥气息亦是大作。地上碎片随即纷纷飞起,将血光裹住,只见一道紫黑色光华闪过,一枚崭新的无漏血珠便悬在空中,其内一道血河旋转不休,带得周遭空气呜呜作响,鬼哭狼嚎,竟成就了一件七品的法器。
刘楚舟哪还有丁点儿的顽抗心思,微颤道:“你……你怎的什么都会?你……前辈究竟是谁?”他家宗主升品无漏血珠时,他也曾在旁护法,所见所感,却绝无这等轻描淡写的气势,直如小儿过家家玩泥巴一般。此时他心中已然透亮,应是遇上了极为了不得的高人。
那人道高手将血珠重新抛回小厮手里,并不答他,只道:“此等天赋,不应毁于我手,你既得了教训,这便去罢,莫再留在人道搅扰。”言罢竟直接隐去了银色大手,放他落地。
刘楚舟一时愣在当场,这便完了?适才打得这番热闹,却是何苦来哉?他运功止了血流之势,在那宝贝堆里拣了一套洁净衣衫换上,体内道力流转之下,伤口便自缓缓收拢,至于那断臂,回去花功夫寻些珍贵灵药,好生将养,自会再生。
草草收拾一番,刘楚舟并未再瞧那堆宝贝半眼,倒是看着那小厮手中的无漏血珠,心里一阵抽搐。这法器虽为他圣道血宗特有,但自六阶往上,拢共也聚不齐五十之数,加之其噬人血肉,凝炼精华的神通手段与宗门所修功法甚为相合,实是宗里根基所在,容不得轻忽疏漏,如今他一趟就陷了十好几个在外头,真可谓伤筋动骨,元气大失,回了宗里,一顿重重责罚肯定是免不了的。更何况,那小厮手中的七品还吃得滚肚溜圆,脑满肠肥,那可是手下儿郎在人家的地头打生打死,折了几十条性命,一点一点攒起来的,殊为不易。本想今夜收齐了珠子,回头便吞个干干净净,自家叩关进阶,更上层楼,由造化境踏至神游境,也就多出了三分把握。哪曾想,堪堪收到最后一枚,眼见大功告成,便被这不知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高手三招两式拿在手里,扯得支离破碎,直如任人宰割的鸡鸭,哪还有半分刑堂护法的风采威严?
想到这里,刘楚舟愈发觉得气恼,心中骄气升腾,竟是不顾双方实力悬殊,张口便道:“今日一战,刘某心服口服。还望赐下名讳,刘某必当铭记于心,以为砥砺,山高水长,定有来日!”
那人道高手已重新坐下入定,听得此言,也无任何动作,只道:“你想报仇?”
刘楚舟心中莫名便是一阵慌张,但他也是大有身份的人物,话已至此,不好偃旗息鼓,硬着头皮说道:“似阁下这等人物,岂是藏头露尾之辈。”
“逢田莫入。”那人道高手淡淡说出这四字,便再无声息。
刘楚舟脸色一变,心中顿时冰凉,欠身说道:“竟是力尊者当面,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报仇之语,止增笑耳!”
原来,这长相普通,仆役打扮的高手,竟被那许红毛一语成谶,真真就是人道两大擎天巨擘之一,长生境巅峰的大能,力尊者田铿。至于逢田莫入这四字,则源于饿鬼道气、血二宗口口相传的一首打油诗,念出来便是:“逢田莫入,见石绕路,遇水回头,望风闭户。”
此诗粗陋非常,直如稚龄小儿随口嬉笑之作,却在饿鬼道流传极广,被修者奉为金科玉律,不敢稍忘。诗分四句,分指四人,这田字自然就是力尊者田铿,以金刚琉璃法相之神通手段屹立当世,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风头甚劲。第二句的山字,则是修罗道虚空山陈氏族长,空真人陈见石,此人天赋神授,一手空间神通最是奇诡莫测,令人防不胜防。第三句的水字,乃是一位女妖,百年前以通天手段降服万妖,成就畜生道妖王伟业,名为水红楼。最后的风字,所指则是地狱道的道主,幽冥真君段风,其人甚为神秘,极少出手,直至二十年前与力尊者田铿大战三日,不分胜负,此打油诗才得以补全。
饿鬼道气、血二宗的修炼功法虽有理念之争,却又殊途同归。俱是以吞噬吸摄为基,须从他人身上求得修行的进展,故而两宗儿郎时常秘密潜入其它各道,打杀修者以自肥,俗称为打食。既是打食,情报刺探自要做得缜密,若是点子根脚过硬,连自家宗主也罩之不住,那打的就不是食了,而是自家小命。久而久之,这首打油诗便应运而生,成为饿鬼道中人出门打食第一准则,凡此四人弟子亲族之类,尽皆回避,切莫妄打心思。实是这四人道行太过高深,俱为长生境巅峰的修为,在修行九境中已抵尽头,无可匹敌,便是两宗宗主亲自出手,也只能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十五年前,修罗道陈氏家族两名长房弟子为气宗一名香主所杀,这香主也知道不妙,早早便溜回了饿鬼道,躲在宗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满以为戒备森严,必然无事,谁知却被人无声无息摘了首级,高悬于门楼之上。一时之间,饿鬼道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就连两宗宗主都是闭户不出。除了那精擅空间神通的陈见石,又有谁能视气宗根本重地如自家菜园子一般,说来就来,说走便走?
而那畜生道妖王水红楼则更为生猛,只是一名近侍被害,这大妖便气势汹汹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大打出手,拼得一身伤势,在两宗宗主联手围攻之下,硬生生杀了两名护法,五个香主,其余儿郎无算,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直至所有参与其事者自裁谢罪,并附赔一笔天价道晶,才好容易打发这煞星离开。
至于力尊者田铿,倒未曾与两宗结下梁子,不过此人极好比斗,几乎所有踏入长生境的大能都曾与他落过场子,两宗宗主自不例外,公平较量之下,对力尊者的神通手段亦是叹服非常,推崇备至。
也是合该那许红毛倒霉,总觉得力尊者偌大威名,定是天神下凡一般的人物,耀眼生光,远在百里开外,就该嗅出他老人家身上的神仙气来。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一个长生境巅峰的强悍老子,真真就养出了废柴一般的儿子,十多岁的年纪,功法指点,丹药灵地,啥都不缺,不说通魂,融灵总不难,居然只是个引气,可谓奇葩。
刘楚舟既知对方身份,当下也不敢再耽搁,恭恭敬敬道了句:“晚辈这便告辞。”后退几步,转身便要离去。
堪堪走到门边,却听田铿不紧不慢说道:“你饿鬼道功法虽以吞噬外力精进,但进阶破关之时,还是往己身去求为好。人身乃一小天地,圆满自足,所缺者,清心明目而已。”
刘楚舟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若说话之人只是普通修者,他自然丝毫不会放在心上,恐怕还要反嘲一句好为人师,不知所谓,先打杀了再说。可偏偏做此评者,乃此界巅峰的三四人之一,虽只言片语,却内蕴大道,绝非无的放矢。沉吟之下,他竟在不知不觉间与自家修行经历,所见所闻相互映证起来。为何屡次叩关之时,总觉内心一丝虚陷,不得圆满?为何宗主步入长生极速,其后却不得寸进?为何那气宗的程道非十几年前便不再修行,而是隐居深山,参禅悟道?难道我圣道功法,真有外人不知的缺憾存在?难道临到头来,真要向己身去求?
想到这里,刘楚舟已是冷汗涔涔而下,忙转过身来,诚心诚意施了一礼,正声道:“他日有成,必不忘尊者指点之恩,晚辈在此谢过。”言罢身形一闪,飘然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