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见得这动静,终是回过神来,整个身子抖抖索索,虽被那男子放开,却连去试上一试的勇气也无,整张面孔已是全无神采,茫然道:“法器,这是一件法器,传说是真的,传说竟是真的!法器装人,自成一方世界!法器装人,自成一方世界!”言罢哈哈狂笑,几若疯癫,嚎道:“我看见了,我真看见了!法器装人,法器装人!”竟手舞足蹈,往院门猛撞而去。
那院门乃是一对木板,瞧来也无甚特异之处,谁知唐二撞在其上,便是咚的一声弹了回来,已然头破血流。众人顿觉天地一阵摇晃,仿佛被装在一个瓦罐之中,让人在外拨弄,不住摆动。
这一下亲身所感,再想起唐二的叫喊,几人顿时惊掉了下巴,身上不自禁的便在发抖,心里狂叫道:“我竟在储物法器之中!怎会有这等荒唐事!”
储物法器乃是法器之中最不起眼的角色,唯一的功用,便是帮助修者存储物品,轻便省力。便是九品之属,也不过其内空间更为广大,能装山川大河,草原林海,挪移它处。当年陌上收走穿云峰,立下万剑门万载基业,正是用了一件九品储物法器方得完成。
只是不管储物法器空间大小,却有一条人所共知的铁律,那便是只收死物,不进生灵。便是六道之内一等一的巅峰大能,也违逆不得。若要硬闯,下场便只有两条,要么法器承受不住,碎裂损毁,要么法器足够坚固,将人活活挤死,成了尸体,自可进去。如今这小院的出现,却颠覆了万年以来,六道所有修者的共同认知,岂不叫人惊骇欲绝?
唐二被撞得头昏脑涨,却全然不顾,又爬起身来,呼号不止,带着一脑门子鲜血,复又冲去。那男子生怕他发起蛮来,将小院损坏,殃及旁人,心念一动,院门已是大开。
唐二撞了个空,顿时栽了出去,才一出门,他喊叫之声便告中断,再不得闻,只能看见他嘴巴大张,喉结抽动,连滚带爬去得远了,好似一出哑剧。再看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亦是一般景象,只见嘴巴开合,表情各异,却听不到丝毫声音。更诡异的是,并无一人往这边瞧上一眼,好似这座小院根本就不存在,倒是唐二疯癫狂奔,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被人指指点点。
那男子关上院门,叹道:“不过一处逼仄空间,放下几个活人罢了。自成一方世界,也不知是怎样一副盛景。”
听得此语,田砚心中却陡然一跳,暗叫道:“只怕山河镜正是这样一件储物法器!当年何老祖将它摔碎,其中收纳的大陆便告崩碎散出,其后老黑以身相殉,勉力维持,这才未曾酿出毁天灭地的大祸!”想到此处,心中陡然升起几分希望,紧紧盯着那男子,目不转瞬,大喊道:“我有话说!还请前辈听我一言!”
那男子瞥他一眼,并不理会,将唐一好生扶起,坐在石凳之上,温言道:“师姐,炼器一道进无止境,我不过先行一步罢了,你又何必如此?”将石桌上那本破旧册子拿起,递了过去,又道:“这小院的炼制方法,我正是从秘策中琢磨出来的,你天分才情都不下于我,一颗向道之心也是执着,日后好生钻研,不见得就弱了我去!”
唐一顿时呆愣,半晌方才苦笑道:“竟真是秘策么?这又是何苦来哉?”颤着双手将册子接过,险些掉下泪来。
那男子叹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炼器一道精深繁复,又不利动手斗法,向来少有人涉及,若还要藏着掖着,却谈什么发扬光大,增益修补?再不摒弃门户之见,只怕过些年头,连炼器都没人会了,岂不是我辈的悲哀?师父什么都好,就这一点,我总是不赞同的,躲这几年,心里也不好受。”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师兄经得住打击,还愿继续,此事也不必瞒他,任他观看就是。你们两人已至宗师的级别,也是时候物色些优秀弟子,开枝散叶。一来有人伺候帮手,行事轻松,二来延续道统,弘扬传承,也是一件善举。”
唐一听到此处,鼻酸之余,胸中亦有豪气涌动,郑重道:“老三,师父选了你,当真是没错的,今日我总算心服口服。但也只是今日而已,往后谁输谁赢,却还说不好!”说着便起身告辞,行到院门之前,忍不住又转过头来,说道:“老三,你可要保重,师姐心里,总是……总是记挂你的。”目中莹光闪闪,流露几分柔意,在她身上,当真罕见。
那男子微微一窒,颓然道:“师姐,我入门之前,妻子身故,一颗心便已经死了,此生除了炼器,旁的事情,再也不愿牵涉。你往年的照顾,我铭记在心,可要多谢你了。”
唐一勉强一笑,说道:“我自然也是一般,日后总要与你见个高低!你可不许故意让我!”言罢摸出凌云梭,抛到田砚脚下,又道:“小子,报酬在此,我也不赖你的。只是老三愿不愿放你,又是另一桩事情,却与我无干。”说着便推开院门,急匆匆的走了,再不回头。
那男子默然片刻,终是走到田砚面前,哂道:“你们跟着跑来这里,便是为了此物?”
田砚此时哪还关心这些,只恭敬道:“还请前辈稍安勿躁,我当真有极重要的事情要与前辈说起。”
那男子笑了一笑,说道:“我就姑且听听,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事关百年后的天地大劫,田砚有意瞒着旁人,自然不肯当众提起,又道:“事关重大,还请前辈行个方便,让我单独与你讲来。”
那男子冷笑道:“单独讲来,你手上拿的又是什么?可是打算趁我不备,突施暗算?他们与我有同门情谊,我自然心软,你们却是路人,虽然于我有些用处,若想偷奸耍滑,说不得也要处置了。”
田砚顿时急迫,分辩道:“前辈误会了,我先前不晓得前辈的手段,这才备下后手,如今既知前辈的能耐,恭敬都来不及,岂会加害?”
老黑也在一旁帮腔道:“前辈若需我等效劳,只管吩咐就是,水里来火里去,总叫您老心里舒坦,若白白杀了,岂不浪费?”
那男子哼道:“就数你最滑头,又没用处,要杀便先杀你!”
老黑顿时惊惶,忙道:“我与他们要好得紧,前辈若杀了我,他们不免伤心,为前辈办起事来,只怕难尽全力,我看……我看还是不杀的好。”
那男子哈哈一笑,走到小水儿面前,一把揭去面巾,说道:“小水儿,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来问你,我若杀了这黑老鼠,你却还愿不愿为我做事?”
小水儿被他叫破名字,心中自是惊诧,但此时也顾不上这些,稍一踌躇,便发喊道:“我不愿!你……你待怎的?”
老黑心中感动,呜咽道:“小水儿,你果然是好兄弟,我往日里老笑话你,当真该死!”
越婉儿听得热血上涌,脆声道:“我也不愿!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这些挑拨离间的手段,使来也是无用!”有意无意往田砚瞥了一眼,心中竟有一丝甜意。
听她一喊,田砚亦是忍耐不住,大声表态。至于胡上墙,则一直隐匿在侧,未被那中年男子发觉,保得自由之身,只是无力营救同伴,早在暗中叫苦,此时却想道:“他们真的都死了,我要不要陪着一起?”打了寒噤,自我安慰道:“必然不行,我若一起死了,却要哪个回去通风报信?只待先引人来报了仇,再看也是不迟。”
那男子又走到越婉儿面前,哂笑道:“你又是哪个?这一桩事情,却没用到你的地方!”张手一揭,已将越婉儿的面巾拉了下来。
一见之下,他整个人却如遭雷噬,陡然就是一震,失声道:“阿萝,怎么是你?”趔趄两步,挨上前来,一双手颤颤巍巍便往越婉儿脸上抚来,哽咽道:“阿萝,阿萝,这些年,我……我好想你。”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痴痴望着越婉儿,好似着了魔一般,失魂落魄。
越婉儿被他抚上面颊,顿时惊慌失措,尖叫道:“你……你做什么?你这坏人!”
那男子一愣,忽又颓然道:“阿萝早就不在了,我……我必然是认错人了。”说到此处,身形又是巨震,险些站立不稳,直勾勾盯着越婉儿,颤声道:“孩子……孩子,你……你打从何处来?”
这男子心情激荡,神思不属,对万千细小方块的操控已是放缓,田砚顿觉身上松动,忙喊道:“胡上墙,却还等些什么?”
胡上墙顿时会意,运足十二分的力道,往田砚猛撞而去。它虽然动手的本事差劲,但好歹也是存世日久的精怪,总有几分蛮力,一撞之下,田砚身上的细小方块更见疏松,双手已是勉强能动,急忙运劲一挤,便有一团粉红果汁飚射而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