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本本《随园食谱》是爷爷和父亲耗费心力才完成的,我必须要把里面的菜发扬光大。”
常饕想起这些年来为推广随园菜而受到的冷嘲热讽,暗暗攥紧拳头,“父亲和爷爷才不是他们口中好吃懒做的浪荡子,他们只是想让更多人能吃到那些藏在深山人不识的美食而已,总有一天,我会证明这一点的!”
“《随园食谱》?”走在旁边的莫毅,敏锐的抓住其中关键,“这座随园是你们两个的祖产?”
“嗯。”常饕点点头,“当初爹娘一过世,我就知道大伯二伯三伯肯定会来抢夺家产,所以提前把随园的房契藏了起来,无论他们怎么打骂恫吓也打死不交,这才没让他们把园子也夺走。”
说到这儿,少年叹了口气,“唉,只是我当时年纪太小,能力不够,虽然保住了园子,却没保住院子里的东西,他们见拿不到房契,一怒之下,就把家里所有的金银细软和家具全搬走了,连半枚铜钱也没给我们兄妹留下。”
紧紧抱着菜谱和房契的簪花儿不解的看着哥哥,疑惑的歪了歪小脑袋,心说:“哥哥今天是怎么了,菜谱和房契的事情,不是说打死也不对外人讲的吗?”
其实常饕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从见到莫毅这些人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近乎本能的觉得他们特别可靠,是可以信任的人。
“他们这是想逼的你们兄妹走投无路,自己主动把房契交出来。”杨柳满脸鄙夷,表情就像踩了臭狗屎,“这是恶亲戚抢夺年幼继承人产业的惯用伎俩,我光在襄安县就见过不下十回,不过你也不用郁闷,你们兄妹已经很厉害了。能保住房产不被亲戚夺走的,我到现在还只见过你们兄妹这一对儿,那些小孩啊,哪怕是比你还大上几岁的,最后也没逃了被亲戚们瓜分的一文不剩的下场。”
说着,杨柳摇着头感慨,“那些有钱人啊,也不知道咋想的,自己嘛个顶个聪明狡猾,恨不能连鬼也骗,却全都选择让自己孩子一门心思死读书,读的一个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个活命的手艺的都不会。”
常饕的脸被她夸的有些发烧,自从父母离世,他的耳边便充斥着各种针对他们兄妹,甚至针对他们父母爷爷的冷嘲热讽,被人说很厉害,还是这些年来都一次。
“没错,我也猜到他们是想逼我主动交出房契换救济,所以我宁肯去当苦力,也没找过他们一次!”
“那你这伤也是那些亲戚打的?”卫青插话问。
“是七表兄干的!前几天我正在井边给洗衣服,七表兄故意带着一帮人从边上路过,然后诬赖我弄脏了他的衣服,要我赔钱,我没钱赔,他就拎着我去找哥哥……”簪花说着气得眼泪汪汪,声音都开始发颤,“哥哥知道七表兄是故意刁难,就跟他理论,结果他们一帮人说不过我哥,就动手伤人……呜呜……”
话刚说完,瘦弱的簪花儿已又气又委屈的哭了起来。
“簪花儿,以后不许叫他七表兄,我们没有这些亲戚!”常饕恨的咬牙切齿。
“呜呜~哥,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叫他七表兄了……”簪花抱着菜谱,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看的莫毅等人心疼不已。
莫毅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脑海中一道流星划过,脱口而出道:“难道那个背刀汉子,也是你那些亲戚找的打手不成。”
卫青恍然,“有道理,要是簪花儿的手受了重伤,那常饕哪怕舍不得,也只能把房契拿出来换钱。”
少年旋即义愤填膺道:“这帮人真是王八蛋,怎么能为了房子做出这么卑鄙下作的事,早知道就该把那个背刀汉子抓起来报官,买凶伤人,这已经犯了王法了!”
“什么背刀汉子,簪花儿,你的手受伤了?”常饕一脸惊讶,急忙去看妹妹的手。
“没,没有,卫青哥哥说的不是我。”簪花下意识的往边上躲了躲。
“还撒谎,快给我看看伤哪里了!”知妹莫若兄,簪花儿一闪,常饕就知道妹妹的手肯定出了问题,在顾不得腰上疼痛,撑起身就去抓妹妹的手臂。
杨柳立刻太不稳担架,哎哟叫一声,急忙道:“别乱动啊,当心摔下来!”
“放心,你妹妹的手只是被一个背刀汉子捏青了,空海师傅之前帮你妹妹推宫活血,如今已经无碍。”莫毅按住常饕,转头对簪花儿柔声道,“把袖子退下去给你哥看看,别让他担心。”
簪花儿答应一声,将衣袖退到肘部,“哥,你看,没事儿,空海大师已经帮我治好了。”
常饕看着妹妹微微发红的手臂,不禁心酸满腹,哽咽道:“对不起,是哥哥没用,保护不了你。”
“没有的事啦,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簪花儿的保护神!”簪花儿拉回袖子,嘻嘻一笑。
受伤的孩子为了彼此而努力坚强,恐怕是世上最让人心酸的事情,不止顾盼儿和温同武眼眶微红,连马豪和空海这样的铁汉都不禁轻声叹息。
“常饕,死了没有,没死的话出来答应一声,衙门的贼曹大人来抓你那个贼偷妹妹了。”
众人未到门口,门外忽响起一声喊,声音十分嚣张,还透着幸灾乐祸。
莫毅眉头微蹙,心说:“看来那背刀汉子果然是在街上故意等簪花儿的。哼,这帮家伙为了谋两个孩子的家产,竟使出此等先借口打伤常饕,逼得年幼的簪花儿不得不上街扒窃,在借机弄伤她的手,逼常饕不得不拿房契换钱给簪花儿治伤的连环毒计,真是阴险至极。如今见一计不成,居然还不死心的指使背刀汉子告官抓人,如此步步紧逼,真是为了房子,连人性也灭绝了。”
莫毅见簪花儿被吓得瑟瑟发抖,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脑袋,柔声玩味道:“没事,别怕,有我们在,谁也动不了你们。”
“莫毅,你说咱们是直接宰了家伙,还是先礼后兵?”马豪自问自答,“我觉得吧,还是直接宰了比较方便,既省了唾沫,又能帮他们兄妹永除后患。”
莫毅想了想,道:“食府要开在随园里才算的上功德圆满,咱们杀人容易,可杀了之后,这两个孩子就只能跟咱们离开抱山镇了,这不符合他们的志向,也绝非他们的父母爷爷想看到的解决,咱们还是先礼后兵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马豪撇了撇嘴,“读书人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动嘴皮的麻烦事我做不来,等会儿你自己上吧。”
莫毅微笑颔首,“行,那就让我跟他们讲讲道理,要是道理讲不通……”
“那就打断他们的腿慢慢讲!”杨柳最不怕惹事,立刻兴奋的嚷嚷道,“行侠仗义喽,要打断坏人狗腿喽!”
“莫大哥,县衙的贼曹能跟他们一起来,多半是收了贿赂,我们这么贸然出去,恐怕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被投进大牢的。”对常饕这样的平头百姓而言,官府是得罪不起的庞然大物,见莫毅等人打算贸贸然出门对峙,甚至还想大打出手,他立刻有些慌了神。
杨柳笑道:“怕啥,郡守公子都跟我们称兄道弟呢,区区几个县衙贼曹不长眼的贼曹算个屁。”
常饕一怔,他虽然已经把莫毅等人的背景想的足够深,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能跟郡守公子有交情,郡守家的公子,那就等于一郡之地的太子爷啊!
“嘿嘿,别这么惊讶,所谓县官不容现管,郡守之子再厉害,也解决不了这眼前的关系。”杨柳故意卖个关子,等常饕备受打击,这才明知故问道,“常饕,在抱山镇,是远山门势力大,还是县衙势力大?”
常饕老实道:“这里是衡山脚下,抬头就能看见远山门,自然是远山门势力大,县太爷想维持好抱山镇的治安,都得依仗远山门帮忙。”
杨柳嘿嘿一笑,“那就行了,远山门的桃花女侠是我们的生死之交,远山门少掌门刚帮我们付了房钱。”
常饕倒吸一口凉气,这下真明白啥叫深不可测了,他如释重负的对妹妹道:“簪花儿,别怕,莫大哥他们都是了不起大人物,那些贼曹不敢抓你的!”
门外,一个腰挂软鞭的年轻人在街上来回踱步,他的身后,十几条打手模样的仆役和四名抱山镇贼曹站在一起,有说有笑,而打手和贼曹外围,则围着百十号看热闹的百姓,那个背刀汉子作为失主也在其中。
“不知几位在随园大声喧哗,意欲何为?”
常凯抬头,就看到门里走出位身穿青衫,腰挂刀剑的俊朗读书人。
常凯见读书人生的器宇轩昂,仪态不凡,微微一愣,旋即抱拳道:“在下常凯,是带几位差爷来找常饕和常簪花,他们在街上偷了人东西,不知阁下是?”
“在下莫一,常饕和簪花儿的朋友。”莫毅微笑还礼,旋即将视线转向缩起脖子的背刀汉子,“那位想必就是报官的失主吧,却不知道常饕和簪花儿是怎么偷了他的东西?”
常凯见背刀汉子直往后退,不禁皱起眉头,心说:“这家伙往后退什么,这时候该主动站出来跟着个莫一对峙啊!”
便招手道:“不错,他就是被常饕和常簪花偷了钱财的苦主,那位苦主,请站出来说句话,这里有四位差爷给你做主,没人敢刁难你。”
常凯的话一半是说给背刀汉子听,另一边却是在警告莫毅,要他小心点,别为了两个孩子得罪官府。
背刀汉子丁满,不过是江湖上最末流的游侠,平日里靠着一点横练功夫四处坑蒙拐骗混日子。
之前他收了常凯的钱帮忙坑人,本以为欺负个小女孩轻而易举,却没曾想碰上位能一手捏扁铜护腕的真高手,早已吓得想离开抱山镇溜之大吉,是常凯又加了三百文赏钱,这才让他勉强答应去官府报个假案。
如今他发现那高手就在台阶上盯着自己,眼神跟刀子似的,别说站出来了,就是往前一步的胆子他都没有。
丁满正要矮身溜走,心口忽然被一把锋利的匕首自下而上抵住,顿时浑身冰冷,差点尿裤子。
“去把实话大声说出来,我们饶你不死,若敢有半句虚言,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兔美用传音入密之法对吓破了胆的丁满冷声威胁。
丁满刚咽口口水,空海和温同武从人群中走出,已隐隐挡住他的去路。
“娘诶,要命啊,感情那书生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啊?!”丁满低头看看寒气凛然的匕首,在看看好似铁塔般的空海,满脸杀气如有实质的温同武,吓得魂飞魄散。
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哨音,转头寻声看去,人群外的屋墙旁,一个比空海和尚还要高大的汉子双手叉在胸前,正朝他呲着牙花,那狰狞模样,就仿佛要将他神吞活剥似的。
“我……我……我一定说实话,诸位好汉饶……饶命……”杀气这东西骗不了人,丁满知道盯着他的这些人一个个全是杀人如麻的高手,直吓得两股战战,心肝颤抖。
“等等。”兔美在丁满转身之际忽然开口。
“小……小女侠,不知还有什么可以为诸位好汉效劳的?”丁满的后背已被冷汗打湿,葛衣黏糊糊的贴在背心,额头几滴豆大的汗珠连着不甚高的鼻梁滑到唇边,又沿着嘴唇留到下巴。
这时候,兔美就是让他说自己跟老母猪有染,他也会满口答应。
兔美抬手将丁满另一手铜护手捏扁,面带微笑的道:“擦擦汗,深吸口气,要是让人听出你话里透着害怕,我们一样不会放过你的。”
丁满见白裙小女童抬手间就捏扁了自己的熟铜护腕,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
“想不到这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居然这厉害,还好我刚才只是想要逃跑,却没有真的逃跑,不然现在岂不是已经死透了?!”
丁满急忙擦擦额头汗水,用力点点头,“小女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圆满,办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