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先前,敏丽奉旨进宫,同皇后郭白露寒暄许久,皇后自问起唐府中众人之情,又格外说起怀真,因道:“本来也想着让三少奶奶一块儿进宫来,只因听说她仍是身上有些不好”
敏丽道:“前儿着了凉,很是咳嗽了一阵子,渐渐地好了,多谢娘娘记挂。”
郭白露点头:“想当年之时,我在应公府内,跟怀真也是相处甚好,只想不到,她竟是跟唐尚书有此等缘分,可见是冥冥中似有天定。”
敏丽不知她为何忽然发此感慨,就只含笑点头。
谁知郭白露又看向她,竟道:“说起来妹妹如今,青春正盛的,可想过以后要如何不曾”
敏丽诧异,听出她是在问自己再嫁的意思,她从未想过此事不说,哪里能是随意提起的,于是只笑着摇头罢了。
郭白露见她如此,便又道:“妹妹不必如此,实话同你说了罢,因皇上才登基,后宫空缺,近来,自有朝臣提议选秀然而皇上并不是那等喜好女色之人,竟不肯听从”
敏丽觉着她的口风仿佛心头愈发震惊起来,只不能信。
郭白露望着她,继续道:“而妹妹你是知根知底的,出身世家,从来知书达理,娴静可人,倘若入了宫来,长伴君侧,岂不是两全齐美”
敏丽听到这里,才信了郭白露果然是个那个意思,忙起身道:“娘娘何出此言呢”
毕竟不能失礼,仍按捺着心头不安,只垂眸道:“敏丽先前所嫁的,可是肃王世子呢,算起来,竟还是皇上的侄媳妇儿”
敏丽不必再说别的,郭白露自然也明白,因顿了顿,才又笑说:“妹妹不必多心,且先坐下罢了。我却也知道,世子临去之前,是同妹妹和离了的,从那之后,自然是两不相干了如今妹妹只仍是唐府的女孩儿,又何必再提昔日那些旧事呢”
敏丽见她竟仍说起来,便只默然。
郭白露仍是和颜悦色,也不见失望,也不见恼意,只温声仍道:“妹妹不必着急,只细细想想我其实也懂妹妹的心意,昔日也是知情的,你跟世子恩爱非常,自然难舍然而他临去之时尚且为你着想,妹妹又如何辜负他这好意呢何况如今又有了宝儿,倘若当真进宫为妃,那孩子毕竟也是皇家骨血,以皇上的心思,难道会苦着他自然是如珠如宝的对待将来也会给他赐位正名的”
敏丽听提到孩儿,心中略有些微刺。
自从肃王府出事之后,敏丽怀着遗腹子,虽然在府中甚是安好,然而外头众人,自然也有些不同的说辞,譬如很有一阵儿,长房那边便十足轻视。
倘若只剩下敏丽只身一个,倒也罢了不管她愿意与否,以唐府的门第,敏丽的品行人物,自然可以再嫁一个不错的门庭人家儿,这也是世子赵殊临去之意。
然而偏偏又有了小宝儿,肃王犯事,整个王府中人都被牵连,虽说世子远谋在先,早早儿给了一纸休书当退路,但毕竟这孩子,无凭无倚的,在别的人眼中,竟像是个烫手山芋,又哪里有人敢接呢。
敏丽自然也很懂这一则,自打怀了孩子,便一心只在孩儿身上,更从没想过再嫁之事了。
只虽然打定主意这般,然而将来如何,毕竟也是一则愁事。
家中虽好,孩子一日日长大了,毕竟有些不便,虽然先前成帝一时怜悯,曾有过给这孩子名分的话,可毕竟肃王是那样的结局,如今只剩下一点血脉,孤零零地,不免有些不尴不尬
且说敏丽因触动心事,一时无声,那边儿郭白露心中,却也自有一番酸苦。
先前,在嫁给熙王,成了熙王妃后,郭白露每每回想往事,便忍不住念佛。
一来,亏得她心思坚定,并不曾就轻易嫁了凌府;二来,也是郭建仪自有打算,先前一力阻止她入宫选秀故而竟阴差阳错,才得了这个地位。
她自然兢兢业业,不敢怠慢的只不过,虽然熙王看着月朗风清,人中龙凤,为人也性情温和,待她十分地周全,可却有一宗说不大出口的。
那就是两人的床笫之事。熙王虽则温柔善待、无可挑剔,竟似是个十全夫君,怎奈床笫间,对那周公之礼,竟格外性情淡薄
郭白露乃大家闺秀,教养极好的,自也不会像是那些浪荡轻狂女子,嫌三道四。
何况熙王如此,也正是因他品行端方,并不是那好色之徒,这自是好事,更免了其他狐媚乱行等麻烦。
是以郭白露只不在意此事,可也自不便主动。
因此两人成亲之后,长久无所出。
郭白露别的倒也罢了,只是子嗣之上,有些着急。
到底忍不住,便觑得时机,若有若无地跟赵永慕提起一二来谁知永慕只笑说道:“如今并不着急这个,不然,给哥哥们见了,越发担忧了,如今他们还容不得我,我若再生个儿子,他们岂不是更加着急了呢”
郭白露闻言,自然大有道理的,便夫唱妇随,只从大局着想罢了。
谁知后来,连成帝也忍不住问起来再后来,才好歹有了安康郡主。
只因生得不是个皇子,郭白露着实地懊悔痛恨了一番,然而赵永慕却十分喜欢这女孩子,毫无失望之意,郭白露见他打心里疼爱女孩儿,才略安心,只想着两人都还年青,倒是来日方长的
只是因怕外人嚼舌,郭白露不免张罗着,要给永慕纳妾,然而此事却被永慕一力阻止了,倒是叫郭白露松了口气她原本也是作势如此,免得落人口柄而已,哪里是真的想要弄个狐媚进来争宠呢
再往后,太子倒台,肃王犯事一系列雷霆般的,直到如今,熙王成了太子,太子贵为皇帝,然而膝下仍是无有承继皇嗣之人,郭白露不由越发觉着情形急迫。
可皇帝却仍是一副悠闲不以为意之态。
先前郭白露传敏丽进宫,其实果然如小唐猜想的,她着实是有给郭建仪张目的心思。
不料赵永慕见了,等他们去后,便问郭白露道:“怎么把敏丽妹妹叫进来了”
郭白露暂时不敢说自己的心意,只道:“因想着,多早晚不见了,如今妹妹又有了孩儿,偏臣妾不便再去唐府探望,就传进来说说话儿。”
永慕竟笑道:“皇后倒是很懂我的心意,我也思忖着多日不见妹妹了呢,着实挂念,以后倒要多传她进来才好。”
永慕虽看来随和,然而郭白露跟他做了多年夫妻,倒是懂他的性子,有时候看似玩笑不经意的话,却是出自内心的
郭白露因留了心,此后,果然又单传了敏丽几回,永慕遇上几遭儿,就也很是耐心地陪着说话,郭白露在旁坐着,眼看赵永慕那等言谈举止,竟隐隐地觉着他
起初白露也不敢相信,只私底下说起来,因对永慕道:“敏丽妹妹虽生了孩儿,却仍是这般的人物,性情偏又是可人疼的,只可惜先前嫁的是世子以后,只怕也注定孤独一生,毕竟没有别人再敢娶她的。”
这自然是白露试探之意。
永慕听了,便看她道:“谁说没有人敢”眼底竟透出一抹笑意来。
白露盯着他,心中微跳,便道:“皇上的意思是”
永慕面上透出几分怅然之色,便低下头去,叹道:“倒是没什么,朕只是觉着打小,朕也算是跟敏丽一块儿长大的,心里疼她疼得紧,又哪里舍得看她孤独一生呢”
这话越发是透出七分来了,白露便款款说道:“其实皇上说的是,毕竟殊儿临去之时,已经写了休书,以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的因此妹妹不管嫁给谁,自然也都使得呢,只不知是何人如此慧眼,又得有胆量。”
永慕听闻,并不言语,只笑着看她一眼。
郭白露旁敲侧击,便明白了永慕的心思,因此这一次,才传敏丽入宫,把自己的意思透给了敏丽,也不过是投其所好之意罢了。
怀真因知道了此事,又见敏丽并无意入宫,心里担忧,就问小唐:“我看姐姐是不乐意的,那该如何是好”
小唐搂着她:“不必担心,有我呢。他是皇帝,难道还要强抢民女不成敢呢。”
怀真一怔,捂着嘴笑:“真真儿好大的口气。”却因他这一句,竟忧虑全消。
小唐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便低头在那雪白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道:“你可怕不怕”
怀真怕的是痒,又也怕他使坏,便钻进怀中:“快睡罢了,别又生出那邪念祟想来谁理你。”
小唐望着她娇羞之态,便悄声道:“你若不理我,还要别人理不成”
怀真推他一把,道:“你只管只去寻别人来理罢了。”
小唐微微心动,又有些牙痒痒地:“你且嘴硬,知道你总想推开我然而可知我是打定主意黏住你,一辈子再也不放的,你就不必惦记别的了。”
怀真心里喜欢的如同花开,偏哼道:“又诬赖人,我惦记什么呢”
小唐哼哼道:“只怕是什么腊梅,红梅,雪梅”
怀真已经笑着忍不住,又啐道:“哪里就喝了一缸子醋竟念念不忘了是怎么样”
小唐见她开怀,因也不再提那事,只笑道:“同你说笑罢了,时候不早了,也不熬你了,且自在睡罢。”唇上又亲了口,便抱着,安稳甜蜜地做一块儿睡了。
话说次日,小唐依旧上朝,再看赵永慕之时,眼神略有些异样。
及至退朝,两个人相见了,小唐便问道:“昨儿娘娘召见敏丽,皇上可知道了”
永慕听他问起来,略有些赧颜似的,因咳嗽了声,道:“昨儿晚上皇后同我说起来,我才知道敏丽可是不高兴了”
小唐察言观色,问道:“这样说来,皇上先前是不知情的”
永慕叹道:“先前皇后召敏丽进宫,我因想着多久不见她了,心里喜欢只怕皇后便以为”
永慕欲言又止,小唐微微眯起眼来:“是皇后娘娘多心皇上原本没有此意的”
永慕扫他一眼,忽地一笑,竟然不答,径直快步走了开去。小唐一怔,因见身后仍跟着许多太监宫女,倒是不敢如何造次,只忙又跟着走了几步,才道:“皇上”
永慕走到那栏杆边儿上,便打量外头涛走云飞,片刻,才说道:“我原本并没十分的意思,只昨晚上听皇后说起来,才触动心事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当初倘若不是忌惮我那哥哥们,我自也是有意娶敏丽的,那时候怀真还曾跟我提过呢,恨只恨”
小唐见他皱着眉,满面懊悔,便道:“不过是个人的命罢了。”
永慕闻言,喃喃道:“虽是命,却也是朕至为懊悔的一件事若当初不是那样谨小慎微,拼了一切娶了敏丽,如今她也不至于是今日这般,遭逢如此坎坷,我心里”
小唐自然也是真心疼妹子,也知道敏丽一路至此,其中苦楚着实不足为外人道。
小唐幽幽一叹:“皇上不必这般,你我虽同样的怜惜敏丽,只对她而言,能遇上世子那样的好人,曾跟他做过一场夫妻,却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永慕点头,却又道:“我自然知道妹妹是个重情之人,然而因为这个,却叫她下半生如何着落我是知道你会照料她一生,然而毕竟她尚且青春,又要抚养孩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也自懂得。”
两个人说到此,小唐已经明白永慕的意思了,也出了会儿神:“敏丽性情柔弱,只怕这宫内并不适合她,何况她自个儿仿佛也是不愿意的。”
永慕不答,顷刻,才低低道:“她若肯答应入宫,朕自会一生善待绝不会亏她分毫,只看妹妹自个儿的意思罢了。”
两人各自揣着心事,便暂时按下不提。
永慕想到一事,便问:“是了,且说正事,如何我听景深说,近来已经找到了法子对付那扶桑细作还跟你有关”
小唐见他提起此事,因笑道:“景深乱说罢了,何至于就跟我有关,只是一丝儿牵连而已。他只是仍无把握功成,因而故意把我拉扯进来,倘若败了,皇上大概不至于狠罚一番。”
永慕失笑,道:“景深倒是越来越精明强干了。”
小唐道:“正是,我原本也说,有他在京内坐镇,我也是放心的。皇上也自放心罢了,他处事向来仔细,等有了具体消息必会禀明。”
如此,同永慕说罢,小唐便自出宫回了礼部,才略坐了会儿,便见陈基进来递送公文,他便问道:“近来你可见过那王浣溪”
陈基见问,脸上微微异样,道:“只得见一次,她如今跟随镇抚使看来十分之忙。”
小唐点头道:“你做的甚好。”
陈基见他夸赞,受宠若惊,便低下头去,小唐若有所思看了他一会儿,半晌却只道:“出去罢。”
陈基松了口气,便慢慢地退了出来。
话说陈基来到外间,门口站了片刻,无声一叹,便沿着廊下而行。
行不多时,脚步顿了顿,却想起自己如今所站的地方,正是当日王浣溪女扮男装、被唐毅斥退,她便是在此落泪的。
陈基站了会儿,眼前竟浮现当日在女学之中的那一幕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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