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冯家及冯家村的欢欣鼓舞不同,李真哪怕面色平静,心里却止不住的担忧。
冯生生魂并不是自主离体,而是为人所牵引。不知道此人是谁,也不知道什么目的。
生魂离体,却没有被吞噬,没有被用于炼制魂器等邪法,让他看不出幕后之人究竟是恶作剧还是满怀恶意。
将冯生的事情处理好,李真便前往下一处,传说中的鬼园。
有关鬼园的八卦出自一个意外来到莆田的书生之口。
书生姓王,自称来自京都,为妖道所掳,又为不明人士所救,被丢到县衙门口。据他讲,妖道落脚之处便是城南荒园。
本地人都知道,那处荒园便是口口相传的鬼园,十年前富商周家被灭门前的旧居。
不止一人曾说起,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便能听到“嘤嘤嘤”的女人哭泣声以及“呵呵呵”的婴儿笑闹声,间或杂以老年妇人的呵斥咒骂声。
王生声称自己在京都近郊的村庄读书,看书累了,趴在桌上小憩,醒来后便来了千里之外的岭南,极其震惊。
县令王意之对此不置可否,一边按照王生提供的户籍核查身份,一边大张旗鼓地搜索了荒园,自然是一无所获。
考虑到莆田与京都的遥远路程,王生身份的核实短期内不会有结果,在调查离魂症的案子时,便将这件怪事并案处理,一并告知李真。
王意之自然不相信王生的话,私下称对方巧言令色、诡辩狡诈,乃儒生之耻。
李真观点恰恰相反,并不认为王生故意撒谎,这样的谎言很容易被拆穿,反倒不如说被人拐卖容易接受。但若没有说谎,排除那些不可能的,便只有最可能的,那就是他真的一觉跨越千里。而有这种本事的奇人自然也有能力牵引人的生魂离体。
遍览所有卷宗,这一则并案处理的怪事是唯一让李真感觉到蹊跷的地方。
月圆之夜,银色光华洒满荒园。
约莫三四亩大小的院子里密密麻麻地长着许多翠竹,除了一处凉亭,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平常大户人家院子里只会养几株青竹点缀,更多的是养花弄草,挖成荷塘,哪会有大片竹林?
瞧瞧这些竹子,风掠过的时候,摇摇晃晃,影影绰绰,落在地上的影子张牙舞爪,犹如鬼怪,还真怪吓人的,鬼园的来历说不定还与此有关。
李真轻轻移动脚步,僧袍与竹枝“嗤嗤啦啦”的摩擦声近在耳边,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刺耳。
运转内气,一层薄膜状的气罩便覆盖在衣物表面,将其保护起来。
落叶满地,年深日久。前段时间的台风暴雨还残留着肆虐的痕迹,地面泥泞乌黑,混杂着腐败的落叶,散发着浓郁的霉味与土腥味。
踩踏烂泥的芒鞋,轻如鸿毛,没有在地面留下一点痕迹。
吹过竹叶的微风,将后院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有数人正在嬉笑谈论。
李真脚下猛然停住,芒鞋在泥泞的地面落下一个深深的鞋印。
轻轻道了声“阿弥陀佛”,他将内气附着在耳朵上,侧耳倾听,果然,是人的声音,活色生香。
加快速度,整个人无声无息地跳入高墙,进入后院,目之所及之处一个十八九岁的书生正死死拉着一个女冠的袖子,嘴里说着什么。
他连忙收敛气息,将呼吸心跳调至最低,仿佛是泥塑木雕的塑像。
好在对面的人正在纠缠中,并没有发现来了个闯入者。
女冠容貌甚美,只是神情冷淡,约莫三十岁,身穿绣着云纹的青色道袍。绣线似乎是银丝,在月光下微微闪烁。
“真人!”书生喊道。
女冠冷淡的表情妙变不耐,猛然抽回袖子,试图甩开书生的纠缠。
旁边不远处五六个豆蔻少女正嬉笑玩闹,对纠缠中的两人视而不见,似乎是服侍的侍女,偏偏衣饰华丽,让人不解。
在月光的照射下,一行人在地面落下或长或短的阴影,李真暗暗松了口气。
书生继续苦苦哀求:“真人,小的与您无仇无怨,不过是误入其中,还请放我归家,此处距离京都千里之遥,真人既然能用法术来此,想必就能送我回去。”
女冠背着双手,右手随意甩着拂尘,冷冷地看着书生,并不答话。
书生有些恼怒,似乎对女冠的态度不满却又无计可施,愤然道:“当初是你将我弄到此地,我可从没招惹过你。”
女冠并不理睬,转身拂袖而去,步入房内。
书生紧追两步,却又在门口顿住。站在原地,徘徊转圈,抓耳挠腮。随后不知想到什么,面容忽而惨淡,忽而愤然,忽而急切,忽而惊恐,一张脸扭曲纠结,让李真很好奇他都想到了什么,以至于脸部肌肉如此发达活泼。
这时,刚才嬉闹的红衣女子走过来对书生说:“你求也没用,我等随她已经数年,从没有人能平安返乡。”
书生扯着袖子,神情不安:“明明我寄居在京都郊外荒园静读,怎么会到了这里?莫非那女冠是妖人,会妖术不成?”
红衣女皱眉道:“也许是幻术?你不是她弄来的第一个书生,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以前来此的会呆多久吗?”
书生语气犹疑:“多久?”尽管如此询问,心底未尝没有猜测。
红衣女猛然张大嘴巴,做了个吞食的动作,:“不过一周就会消失不见哦。”
书生满脸惊恐,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心底的疑惑,唯恐证实自己的猜想。不过,最终,他咽了咽唾沫,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那些人最后去了哪里?”
红衣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书生急切地问:“究竟去了哪里?”
红衣女顿时捂着嘴大笑,边笑边指着书生,似乎在嘲笑对方。
书生忍住不快:“原来你也不知道。”他心下恐慌,唯恐被女冠杀死,尸骸随意丢弃,埋骨异乡,面容一片惶然。
红衣女见此,用手帕遮住勾起的嘴角,面上却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书生惴惴不安,低声问道:“这妖道抓书生来此做什么?难道吃肉吗?”
那女子神色奇异,看着书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柔声道:“真人抓来的书生个个生的俊朗清雅,还都是十七八岁,最大的不超过二十。据说啊,这些书生都是才子呢,晚上睡着的时候,身上的才气光华有丈许高呢。”
书生听了,困惑不已,满眼不解地望着女子:“才气?光华?”
女子见他不明所以,捂着嘴轻笑几声,眨了眨眼道:“你是不是在想真人为什么要抓才子?”
书生重重点头。
女子摸了摸头上的灵蛇髻,语带嘲讽:“那当然是因为真人喜爱才子了。”
书生茫然道:“喜爱?”
女子瞧他傻乎乎的,还是不明所以,轻声道:“对呀,可不就是喜爱嘛,尤其是还未丢失元阳的书生,那可是上佳的炉鼎。”
“炉鼎?”书生身体一颤。
李玄也差点惊呼出声。
女子不知道有外人在场,垂下眼眸,弹了弹艳红的指甲,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对啊,就是炉鼎。”
书生不知是不是吓的,颤声道:“可……可修炼所用的炉鼎不该是女子吗?怎么会要男子?还要是书生?”
女子听了,咯咯咯笑道:“对啊,要的就是男子,还要是书生。真人是女冠,自然要男子炉鼎呀。亏你还是读书人,读傻了吧。”
书生满脸惊恐:“这莫非是采阳补阴?那些书生难道被采补死了?简直岂有此理!”
女子摇摇头:“这个,倒不是很清楚。毕竟我们没有亲见。”
书生受了惊吓,整个身体不住颤抖。
女子似乎还有话说,只不过还未开口,就听到女冠喊道:“丹若,将那书生带到我房间来!”
丹若忙恭敬地答道:“好的,尊主。”
书生听了,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便溺的气味。
丹若见书生如此不济,不悦地训斥:“真是银样镴枪头,还要我伺候你清洗。哼,误了尊主的大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她朝着那群女子喊道:“碧芙,你带着青萍赶紧去给他洗洗,龌龊得很——”
一穿浅绿、一穿碧青,两位女子快步走了过来,齐声道“是”,架着瘫软的书生去了一侧的厢房。
李真没理睬那位倒霉书生,而是上了屋顶,踩着屋脊冲着女冠的房间而去。
揭开瓦片,露出巴掌大的洞口,李真看到房间里一张巨大无比的床,上面薄纱摇曳,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里面正盘腿打坐的女冠。
“什么人?”女冠猛然睁大眼睛,喝道。
不知道是什么修为,李真看不透对方。想到可能打不过这妖道,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有些后悔自己过于莽撞,连对手的底子都没摸清,就敢上前。
女冠从床上下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才放下心来,重新盘坐在床上。
李真屏住呼吸,尽量放缓心跳,唯恐被发现。他皱着眉头,迟迟不敢动作。
就这样僵持了一刻钟,直到室外传来丹若的禀报声:“尊主,炉鼎清理好了。”
“送进来。”女冠冷冷道。
李真悄悄拿出一颗赤色丹丸,弹入房内,静静等待。
“吱呀——”
房门开了,丹若拎着书生才走了两步,便软倒在地,书生亦然
女冠见此,神色大变,刚想从床上跃起,却发现手脚无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了数息,李真才跳入房内,一步步走向大床。
三下两下撕下床上挂着的白纱,揉成一团,丢到墙角,床上的女冠在夜明珠幽光的照耀下,清晰无比地显露出来。
并没有靠近,而是再次拿出颗药丸,弹入女冠鼻孔里。
女冠纹丝不动,而药丸越变越小,化为烟雾没入她体内。
这样就好了,哪怕醒来,打不过,也不怕了,李真窃喜。
“别装了,以你的修为,这会完全能恢复行动。”见女冠仍然一动不动地瘫着,李真嗤笑道。
女冠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便缓缓坐起,怒视李真:“小和尚,贫道哪里得罪了,下此毒手?”
“阿弥陀佛。容小僧提醒一下,炉鼎,且是不情愿的炉鼎。”
女冠不屑道:“嗤——你这是除魔卫道?这也太孤陋寡闻了,我合欢宗修行的便是双修大道,为天下各宗派默许,你太多事了。”
李真皱眉,合欢宗?没听错吧?苦思良久,也没想起南园寺藏书楼里有关介绍的典籍。
“自愿双修小僧不会多管,但不情愿的还是该放人归家。想来合欢宗也有类似的规定,你违反了门规,便是贵派宗主来了,也不能说小僧有错。”
女冠一时语塞,没想到世俗界又遇到了给自己造成威胁的秃驴。
“你下的是什么毒?乖乖解了,饶你一命。”
李摇头道:“看你灵魂漆黑如墨,想必坏了不少人的性命。你这样的人作恶多端,注定无法修道有成,只会被劫雷劈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小僧不怕你。”
女冠神色扭曲,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向门外,转眼就逃入院中。
李真立即追上去,见对方七窍流血地倒在一丛竹子下,已然命陨。
摸了摸女冠脖子处的脉搏,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早登极乐。”语气一顿,他又困惑地挠挠头皮,“丹药并不致死啊。”
话音刚落,一道阴影从女冠额头冒出,冲着他面门直射而来。
“夺舍!”
来不及反应,被黑影扑入识海。
平静的识海内猛然间波涛汹涌,风雨大作,女冠恶狠狠的声音响彻云霄:“年轻的皮囊,资质上佳,不亏不亏,哈哈哈——”
李真听了,心情奇异地平静,不闪不躲,任由对方魂魄缠上自己。
不等女冠感叹完,就听一声惨叫,“滋滋滋滋”的声音同时响起,正是女冠魂魄的消融声。
将女冠魂魄所化魂液吸收完毕,打了个饱嗝,李真才徐徐张开眼睛。他站起身来,丢了个烈火丹,将女冠的尸体焚烧殆尽,重又回到女冠房内。
拆开大床床板,从凹陷内扯出荷包,他亲了一口:“储物袋,你是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