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风雨如晦，琳带着刚刚登陆马耳他的罗素，来到了瓦莱塔的蒙诺剧院。

蒙诺剧院每年的十月份至次年的五月份会上映戏剧。此时还是九月，但是马耳他骑士团决定特殊招待眼前的这个恶毒的小女人。所以他们把岛上的戏剧演员都召集回来，为琳和她的伙伴表演。琳指名的剧目是古希腊的悲剧《美狄亚》。

蒙诺剧院是一个圆形建筑，中间是一个中庭，环绕着中庭，是五层贵宾包厢。整个剧院一次最多也只能接待五百多人而已。就像马耳他岛一样，蒙诺剧院也是如此的袖珍。据说，建筑师哈维缅怀他的妻子和女儿，将这座剧院设计得如同少女的娃娃屋。

罗素对蒙诺剧院金碧辉煌的建筑风格赞不绝口。那彩色玻璃窗、壁炉，黄铜、胡桃木、橡木的装饰和水力管风琴简直迷醉了罗素的眼睛。

“这让我想起了罗兰的古典时代。我无意冒犯，但是在2100年之前的布莱希特，在戏剧上的成就确实要远远超过晋国。据那几个活了一千多年的绝地说，当时，每年那些剧场都要上映五百多部古典剧。戏剧协会每年的税金甚至足以支撑小半个布莱希特的医疗。”罗素不无骄傲地道。

“我的历史不太好，但是我记得当时布莱希特的‘医疗三柱石’好像是戏剧、烟草和赛马。也正是因为如此，布莱希特的人都是烟民和赌徒。”琳嘲讽罗素。显然，少女对烟草和赛马的印象并不好。

“那些正直慷慨的人们肯于牺牲自己的健康与金钱，为广大民众谋福利，这是一种何等崇高的情怀。”罗素仿佛没有听出话语中的讽刺。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以后不会是这样了。”琳迁就道。琳决不允许烟草和赛马成为国家的柱石。

类似这样的针锋相对，在罗兰世界里发生过很多次。琳与罗素对于自己的祖国都有无上的崇拜，双方总是因为哪个国家更优秀而起争执。但是双方又恪守着底线原则，罗素总是先打个哈哈，琳接着退一步，双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毕竟双方是曾经要谈婚论嫁的，总不能因为一点骄矜就毁掉一段感情。

演员们粉墨登场，为罗兰人上演了一出传世名剧。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是古希腊三大悲剧之一。故事的主人公美狄亚被爱情蒙蔽了心智，为了帮助心爱的伊阿宋夺得金羊毛，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美狄亚与伊阿宋也曾经历过十年的美满婚姻，生下了两个儿子。但是伊阿宋最终移情别恋，想娶一位公主，并试图将美狄亚和她的两个儿子放逐。美狄亚设计毒杀公主，并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以此报复伊阿宋。

一开始，罗素还是笑着看戏的，但是看着看着，罗素终于察觉了琳的意图，琳在用这幕悲剧来谴责罗素的背叛。

“幸亏咱们没有结婚，否则像美狄亚和伊阿宋这样兵戎相见就不好了。”琳淡淡地道。

罗素可不敢附和这句话。一则，两个人的婚约已经取消，罗素现在

只是单纯的臣子，再谈及两人之间的情感是僭越之举；二则，罗素的罪行又岂止于移情别恋，他是真的想借助和晋国贵女的联姻，掌握罗兰帝国的最高权力。

不过琳并没有纠缠于罗素的背叛。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艾兰世界蒙昧的时代里，有一种描绘命运的戏剧叫做悲剧。悲剧通过演绎命定的困厄，展现人性的本质。据我所知，在布莱希特帝国的历史上，还没有这么深刻的戏剧。这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琳不动声色地贬低了布莱希特帝国。

罗素只得赔笑。毕竟，布莱希特是被征服的一方，他们在地位上不及晋国人。琳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素当然不敢反驳。更何况，罗素看出来，琳对他的背叛非常不满，这次带着罗素来看《美狄亚》，就是找他不自在来了。

戏演到终结，琳和罗素登上舞台，与演员们亲切握手。琳和罗素被马耳他人的热情所感动，他们甚至已经决定，在罗兰征服艾兰世界之后，将马耳他的公民标记为上等公民。

但是惊变恰在此时发生。

一名长相姣好的女演员，在琳和罗素站在她面前的时候，突然扬起双手。她的双手手腕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向下弯曲。紧接着她的袖子砰地炸开，手臂上弹出两柄螳螂刀，向琳和罗素刺了过去。

琳反应神速，两根手指向螳螂刀上一捏，借着螳螂刀的冲劲，向后跃出五六米。另一边的罗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直接被刺客开膛破肚，眼见就活不成了。

在剧院里陪同两人观剧的、罗素家族的重要成员们大惊失色，他们跟着琳冲上了舞台，七手八脚地用佩剑将刺客的四肢卸了下来，但是他们惊奇地发现，这个刺客没有流一滴血。

在刺客的肢体断面上，有机械结构，有精致的线路，也有一些闪闪亮亮的芯片，以及一些看样子像是电池的东西。这个刺客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人，她的一部分肢体被替换成了具有特殊功能的义体。就比如那个模仿螳螂前肢的螳螂刀，就是折叠，藏在刺客的手臂中的。

“改造人！”琳惊呼道。

在场的后罗兰人都大惊失色。在罗兰世界的二元文明产生之前，曾经有一个极为发达的文明，这个文明最终毁于核战争。罗兰人通过挖掘古迹，得知了那个失落的文明特征，那就是高科技的义体替换技术。出于对前代文明的憎恶，无论是布莱希特帝国的绝地还是晋帝国的圣堂，都明令禁止信徒使用义体。

罗兰人深知使用义体的仿生人有多么强大，曾经有一名晋帝国的皇帝，曾训练了一千人的仿生人大军，但是被圣堂剿灭了。但是圣堂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近一万名武士在那次战役中丧生。

仿生人在战斗中受到重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死亡。义体师会给他们换上机械肢、仿生皮肤、人工心肺甚至是电子脑。所以，每一次战败都意味着更强势的回归。

琳手指在半空中轻点，打开了“矩阵”的“注释框”，发现眼前的这个名叫朱蒂的仿生人就拥有一颗电子脑。少女进一步发现，朱蒂的身上没有任何一部分是生体结构的。这意味着眼前的这个刺客其实是某个仿生人的备份。称其仿生人其实是不确切的，说她是机器人也不为过。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备份。”罗素家的技师在检查朱蒂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琳俯身查看罗素的尸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把她的电子脑里的记忆挖出来，我要追杀到天之涯、海之角。”

“是！”技师给琳敬了一个军礼。

这一天的午夜，琳获得了朱蒂的记忆碎片。

朱蒂属于兰彻斯特文明，这也是一个人类文明。这个文明的人类并没有超凡的能力，但是他们的科技非常发达。如果说罗兰人能够创世的话，那兰彻斯特人则能够搭建生命。兰彻斯特能够使用义体替换生命的每一个器官组织，他们甚至能将灵魂和人格数位化。如果不是恪守生命至上的古典宗教的桎梏，这个文明早就从碳基文明向硅基文明进化了。

朱蒂的记忆表明，她曾经在意大利半岛的北部长时间逗留。之后，她在威尼斯暂住了几天就乘船来到了马耳他。但这份记忆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即使是真的，也说不上是本体的记忆还是复制体的记忆。躯体可以伪造，伪造记忆就更加简单了。

琳很难理解，这些仿生人是怎么渗透艾兰世界的。

“你们在马耳他搜索一下，我要去威尼斯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这仇是不能不报的。”琳信誓旦旦地向罗素家族的长老交代。

琳急迫地想摆脱罗素家族的控制，她知道，自己如果在西西里或马耳他待下去，早晚会成为罗素家的傀儡。

九月十一日，琳乘船离开了马耳他岛。

就在琳出发的前夜，前罗兰人在非洲东部遭受了一次毁灭打击。

近十万颗承载着仿生人的维生舱坠落在苏丹东部。这些仿生人随即向前罗兰的晋国人和布莱希特人发起了攻击。凭借着数量上的优势，以及先进的“战地医疗技术”。仿生人大军一举击溃了前罗兰人的基地。

所有的前罗兰人都被处死，他们的晶尘都被焚烧殆尽。因为兰彻斯特文明是不使用晶尘的。

仿生人迅速将他们的维生舱收集起来，在阿特巴拉建造了一座赛博之城。整座城市只有一个功用，那就是生产义体。而那些在赛博之城中没有立锥之地的仿生人则进入了荒野，尝试向艾兰人的活动区域渗透。

这一系列举动当然引起了后罗兰预置舰队的警觉，罗素家族被迫在整个西西里岛上甄别仿生人，他们还真的抓住了两三个潜伏已久的“流浪者”。其实，甄别仿生人还是挺简单的，只要检测他们身上有没有金属部件，就能确认个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