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连续尝试出招，从不同的角度袭向苏蕴乐。但是孙敏燕的剑极为敏锐，它甚至像是能够自动追踪季远的手掌，每每在他刚刚出掌的时候便锁定目标。好几次软剑画出漂亮的剑圈，将季远的手腕包裹，然后陡然缩拢。若非季远迅速收手，恐怕会把他的手掌都被切了下来。

席轩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孙敏燕的招数如何精妙，毕竟孙敏燕身为演武殿副殿主，演示过更加厉害的剑招——真正让席轩吃惊的，是孙敏燕在几乎失去意识的状态之下，竟然还能舞得动剑？

而且……而且看她手腕几乎没动，竟然能够带起软剑做出那么精细、那么稳准狠的招式。就像是……就像是软剑控制着孙敏燕，而非孙敏燕控制住了软剑。

季远又退开一步，皱着眉头。

“是不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忽然对席轩说道，“这套剑法的防守简直密不透风，连我都无法轻易突破。”

席轩沉默了一下，说道：“孙副殿主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在重伤状态之下仍然能够抵抗我？”季远摇头，“不，孙副殿主几乎已经昏迷了。而这套剑法的精髓，却在于超越使用者的发动。不是人驭剑，而是剑驭人。”

“剑驭人？”

“这套剑法名为‘惊蛰’，呵，它是一套完完全全防御的剑法，本来不适合我们刺客修炼，还真没想到孙师妹竟然真把它练成了。”季远说道，“使用这套剑法的人，凭借感应对手的杀气而行动，招在意先，后发先至。对手的杀气越是强烈，出招越是凌厉，所遭受的反击就越是强大。对于以杀意提升内力的听风阁刺客而言，尤其有效。”

“感应杀气，然后甚至在自己念头转动之前便出招锁定杀气来源？”席轩恍然大悟，“所以孙副殿主才能够在几乎昏迷的情况下用这套剑法挡住你的进攻！”

“还有一个必要的条件，就是一颗坚定的想要守护某人的内心。”季远说道，“这本就是防御性的剑法，必须要配上坚定的守护者之心，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就像是‘图穷剑法’必须配上视死如归的决心才能发挥最大功效。而‘守护者’之心，其实与刺客也相当不匹配的。孙师妹啊……说到底，虽然是剑术的天才，但终究不是不适合诡谲算计的刺客生涯啊。”

季远看着孙敏燕，似乎回想起非常遥远的时光。

这个姑娘……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实际上，内心却比任何人都坚定啊。

那个时候季远还是演武殿的副殿主，而孙敏燕还是刚刚通过院试的小门生，他们之间还不能以“师兄妹”相称。某天演武课开始之前，他便看到她将三位被欺负的垫底同门护在身后，手里拿着木制的长剑，面对身强力壮的对手，她脸上带着泥土和伤痕，但一步不退。

季远当即便记住了那坚定的眼神——只有在保护他人时才才会露出獠牙的少女，也许并不是那么适合成为刺客吧。

但也正是那一天，孙敏燕展示出了自己在武功上的天赋。季远在课堂上所教授的三招基本剑招，她竟然无师自通地用出九个变招来。木剑之下，高大壮实的对手落荒而逃。

虽然不久之后，他就调离了演武殿，到了朱雀堂。但平日里，他仍然有意无意地会关注一下那位小姑娘的消息——

一年门生的期末考核中，她排名中游。

二年门生的期末考核中，她仍然排名中游。

但仅从“武”这一科来讲，她甚至能够接下时任演武殿副殿主姚暗雪一百招不落败，这已是极高的天资了。

再到第三年，让季远也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通过了那个残忍而苛刻的荆离岛最终测试，又在荆离岛上磨炼了三年之后，回到了青澄山。

她容貌的变化甚大，不再是小时候那副总是怯生生的模样。但那眼神……当她面对门生时，那种想要呵护他们、守护他们的眼神，却仍然那么清澈。

季远对她最初的判断没错，孙敏燕确实没有成为一名优秀的刺客。但凭借过人的武学天赋，她留在演武殿内成为了一名先生，并成功晋级为演武殿的副殿主。

算是一个异类吧……她的双手不是杀人的手，而是守护者的手。

“真是……一点都没变。”季远低声说，“整个听风阁，唯一能够练成‘惊蛰’的，也非你莫属了吧……”

尽管闭着双眼，但蕴藏在每一剑中的决意，他依然能够感受到。

“苏蕴乐是被你请来的。虽然她不是门生，但在你看来，”季远深吸一口气：“论剑招，我当然比不过你……但是，以你这虚弱的样子，只需要用绝对的力量碾压过去就好了。”

他大喝一声，右掌再度劈出。软剑卷来，但在季远的掌风之下，剑身在空中定住，扭曲，倒转，寸寸碎裂。

余下的掌风波及至孙敏燕。失去了软剑的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倒下。

“这么一来，应该没人还可以反抗了吧。”

季远朝后面退了一步，脚后跟踩在陆离的手上。陆离想趁着他不注意去捡掉落地上的暗器袋，却被季远发现。季远脚下稍一用力，陆离发出呻吟声，右手的指骨发出咔擦的声响，断折。

季远随意地将陆离踢开，就像是踢开垃圾袋。他这次反而没有针对苏蕴乐，而是走到席轩面前：“可惜了……虽然很欣赏你的反应能力，但你到现在为止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了。既然你不想看着苏蕴乐死去，我干脆成全你，让你先闭上眼睛吧。这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等一等！”

“陆离，你不要着急，下一个就是你。”季远脚步顿了顿，“陆离，你也有守护的人？”

“我……我想守护他们啊！”陆离嘶声喊道，“我想要保护我的朋友啊！”

陆离感到右肩和左掌的疼痛一阵一阵抽搐着疼痛，可更疼的是他的内心。数个时辰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会成为英雄，然而实际上，自己只是个被利用的可怜虫罢了。

那些壮志，那些雄心，全部被烧做灰烬，飘扬在不知名的虚空。就像是自己仿若在江心一脚踏空，飘飘荡荡茫然无措。

所以他想要补救。他感觉自己右边半边身子似乎烧了起来，烈火岩浆一般。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大声叫道：“我……我一定要守护他们！”

季远眉头微微一皱，却看到陆离半边脸庞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于是季远笑了：“不错……就是这样。好吧，陆离，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成为英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