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太学生陈东,伏阙上书,欲复中原,非用李纲不可!”棺材重重地往地上一放,陈东就在飞扬的尘土中朗声大叫。欧阳澈也附和道:“布衣欧阳澈和李纲素不相识,就是爱打抱不平!”
黄潜善闻声早从府衙里出来,厉声道:“陈相公在靖康年煽动民众,擅杀太监宫人,怂恿朝廷对金毁约,间接导致靖康之难悲剧上演,今日莫不是又想故伎重演?”
“哼!陈东要面见皇上,立即罢免黄潜善,也就是你这尸位素餐的当朝宰相!”陈东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黄潜善忍住怒气:“大胆陈东!你既是太学生,应该知道朝廷法度,上书就上书,言事就言事,你带棺椁进衙,言下之意,今日本官若不屈从了,你还不成了是吗?”
“皇上若不听从民意,学生唯有一死而已。”陈东梗起脖子,毫不示弱地回道。
黄潜善也挺起胸:“你敢要挟皇上?本官绝不允许!”
“皇上登基,本应立即还都东京,北伐金军迎还二帝,可皇上却不思进取,日后渊圣皇帝归来,看皇上何以自处?”陈东话音刚落,欧阳澈也高声大气地嚷:“皇上登基都干什么了?纳张邦昌女儿,只顾后宫宠乐,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二帝?”
“简直反了!把他们两个绑出去!”黄潜善大怒。陈东、欧阳澈被侍卫擒住,仍叫骂不休,黄潜善刚要命人掌嘴,朱胜非从外面跑来,拉住陈东:“死一个宋齐愈还不够吗?陈东啊陈东,在下举荐你,不是要你来送死的!”
“文死谏,武死战,学生视死如归,死而无憾。”陈东仰头大笑。
黄潜善气得大叫:“陈东、欧阳澈指斥乘舆,震惊宫阙,将二逆贼推出去,午时鸣炮问斩!”
朱胜非无奈地松开手,望着陈东和欧阳澈被押解着大步出去。
午时三刻,炮声准时响起。一月之内,张邦昌、宋齐愈、陈东、欧阳澈四条滚烫的生命,转瞬间投了鬼门关。
此时赵构收到急报,金军已突破韩世忠的防御,直奔应天府而来。韩世忠溃不成军,整个中原的败军都如溃坝的洪水,纷纷向南汹涌,这真是祸不单行。赵构刚想到这,黄潜善就惊惶地进来报告,说韩世忠已败回南京,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赵构拿起笔道:“待朕下了这道诏令,诏命沿途各郡、州、府、县,各会馆、驿站、寺庙、渡口,对所有南下百姓,一律免费食宿,殷勤招待,不得有误,把这道诏令发出去。”
黄潜善接过诏令道:“是,皇上,现在可以走了吧。”
赵构点头道:“待收拾一番就走。”
此时的应天府只见众百姓正扶老携幼,牵羊拉牛,蜂拥嘈杂地汇成一道逃难的洪流朝南边而去。
孙大娘带着孩子就是这洪流中的一员,娘俩惊惶地拉住正在逃难的阿娇:“大妹子,大伙儿这跟逃难似的,这是去哪啊?”
“可不逃难嘛!金兵来了,皇上要带中原百姓下南阳。快跟着走,再晚就来不及了。”阿娇一路走,一路把来龙去脉解释给她听。孙大娘惊讶:“怎么会这样子?我大宋不是组织了百万大军吗?”
“百万大军,吃饭的时候是百万,打仗就做不得数了。如今是要兵无兵、要将无将、要钱无钱、要粮无粮,就剩下造反的、背叛的、流窜的、逃亡的,金国还穷追猛打,先走了再说吧!”阿娇脚下不停,孙大娘忙和孩子随她走远。
赵构和一身戎装的吴芍芬,带着康履、张浚、赵鼎,出了南京应天府,向南直奔汴河码头。
十月十六日赵构派出的通问使王伦到了燕京城下,那王伦不愧是个人精,这一路上不仅学会了女真语,还早把北国的种种风俗打听得一清二楚。这日王伦骑在马上,带着随从刚走进燕京高大的城门,一个女真人迎面过来,也不遮蔽,上来就摘去王伦佩戴的宝剑。随从扯住路人要打,王伦一愣,随即喝住随从,摸出块碎银扔给路人,解释道:“别打别打,今儿十月十六放偷日,谁都可以偷,偷盗不犯法。”
“还有这规矩?北国的王法真是粗鄙。”随从要过宝剑。王伦放马,大摇大摆向守门金将走去:“官拜大宋刑部侍郎,北国通问使王伦,前来金国探问二圣。”
金兵将从没见过哪个南人有王伦这副派头,虎视眈眈地盯住王伦愣住了。王伦见随从吓得心惊胆战,上下牙齿打架,仍强撑着道:“听不懂吗?还不赶紧进城通报。”
金将一把将王伦从马上薅下来,夺过宝剑:“凡有南朝使节,一律俘获,不予遣返。”
王伦正没辙,随即灵机一动,也不说话,只是前后进退,三出头五折腰地作揖。金将一愣,无奈也只好两手交于胸前,对王伦反复哈腰施礼。随从见王伦和金将一味埋头作揖,都傻了:“不是,王相公你们这干嘛呢这是?”
“这叫哑揖,是北国上流社会的礼节,不懂这个就是山野之人,坏了,叫你别说话。”王伦见金将忽然不作揖了,正在担心,金将把宝剑客气地还给王伦,用生硬的汉语道:“你家皇帝早已被押到中京去了。请!”
王伦心中叫苦,随即又做出一副凯旋的模样随金将进城,边走边对随从说:“中京就中京,大不了多费爷一双靴。长见识没?孙子对爷客气不?这叫学问,爷不像你们,不学无术。”
汴河码头,熙熙攘攘、依肩接踵的人流大多已经登船,赵鼎在登船的一刹那,回过头,依依不舍地遥望南京,遥望比中原更加遥远的北方,并随口吟诵了一首《满江红》,后来收入集中:“惨结秋阴,西风送,霏霏雨湿。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
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须信道消忧除是酒,奈酒行有尽情无极。便挽取、长江入尊疉,浇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