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大明湖景色优美秀丽,湖上鸢飞鱼跃,荷花满塘,画舫穿行,岸边杨柳荫浓,繁花似锦,游人如织,其间又点缀着各色亭、台、楼、阁,远山近水与晴空融为一色,犹如一幅巨大的彩色画卷。
皇帝泛舟于大明湖上,别的文人墨客往往都是手持扇子,对着大明湖的景色吟诗作对。朱由校与他们不同,他一边欣赏着水色澄碧的大明湖,一边吃着外酥里润的大葱肉火烧。这大葱是产自于山东章丘,可算山东一宝,葱白一尺多长,粗如儿臂。朱由校是同时过了嘴瘾又过了眼瘾。
朱由校从大明湖上岸去济南的热闹市场经过曲水亭街。曲水亭街,曲曲折折名曰曲水。这街并不太宽,但是很有特色,半个街道被小河占着,街随水走,水伴街行。中间是一行垂柳,随风摇曳的万千绿丝条象挂在空中的五线谱,轻奏着动听的音符。
妩媚的曲水亭街保留着传统的风格:一边是青砖碎瓦的老屋,一边是绿藻飘摇的清泉,临泉人家在这里淘米濯衣。河水清澈见底,河中泉水潺潺,一簇簇的水草随着流水舞动着婀娜的身姿。看着眼前的静谧景象,朱由校有一种身处江南水乡的感觉。
这也是济南府的一个特色,城内地下沟渠密布,潜流纵横,随手自地上掀起一块石板,泉水便源源涌出,夏季凉透心扉,可冰水果;冬季蒸汽迷濛,有如温泉。掀开石板,水中密密长满绿如青苔的长水草,成群的青草鱼悠游其间,其肉既鲜且嫩,毫无腥气。
穿过曲水亭街,皇帝一行人来到了商铺鳞次栉比、热闹繁华的芙蓉街。这里是济南城中最繁华的市场。天子是奔着特色小吃来的,忽然听得左边一大群人轰然喝彩,皇帝好奇心挺大,挤进去一看,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江湖卖艺的演武。
那男的有四十五六岁,打了赤膊,在走场子。他划开了人圈子,就地捡起两块半截砖,五指发力一捏,“嘭"的一声,两手的砖头立时粉碎。众人大声叫“好!”
那汉子看人群聚了起来,他说道:“小老儿初登贵地,人生地疏,全仗各位老小照应,在下虽有几手三脚猫功夫,并不敢在真人面前夸海口,有个前失后闪,还望看官海涵!”
汉子说罢指着站在一边的女孩说:“这是小女铁媚,今年十七岁,尚未聘有人家。不是小老儿海口欺人,现让她坐在这几墩麻饼上,有哪位能将她拉起来,便奉送君子做妻做妾做奴做婢,悉听尊便,决无反悔!拉不起来,就送我父女一百文钱。”
朱由校看那女子,娇艳中带着几分泼辣刚强,虽无十分容颜,却也楚楚动人。只见她手握发辫站在一边抿嘴含笑,并不羞涩。听得老父说完,便在场中走了一个招式,细步纤腰如风摆杨柳,进退裕如,似舟行水上。锦衣卫千户王阳武一看便知,她的轻功非凡。铁媚扎了一个门户,便分腿蹲坐在一叠有七八个麻饼墩上。
这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人们你推我搡,就是没人敢出头一试。半天,忽然一个精
壮汉子跳进圈子,红着脸说道:“俺来试试!”一边说,一边抢上前去挽起姑娘臂膀,运力就拉,不料女的将臂一甩,那汉子立脚不住,竟一个筋头栽出五六尺外。
他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这不能算,那用的是巧劲!”老者笑道:“不妨再试。”那汉子便又走上前拉这姑娘,谁知任凭他怎样使劲,那女的虽是来回转动,身子却像粘在麻饼上。汉子挣得满脸通红,女子却在顽皮地笑,这大汉最后乖乖认输,往卖艺的筐里扔了一百文钱。
然后又有几个自恃身强力壮的大汉依次上来与铁媚角力,女子任他们左拽右拽,全不在意。最后只是一翻手,将人甩了出去。朱由校跟随众人大声喝彩:“快哉!”不仅如此,皇帝也让随从投了些碎银子进去。这江湖卖艺的父女挣了不少铜钱,带来的筐都快装满了。
正在这时,圈外忽然大乱,几个彪形大汉一边推人,边用鞭杆捅着看热闹的人,“闪开!闪开!王公子来了!”
王公子就是新城王氏族人,按辈分来说,他算是原兵部尚书王象乾的侄子。以往的夏天,他经常来济南吃喝嫖赌,游戏人间,做些不法的勾当。当地的百姓都认识他讨厌他的恶行,可惜没人管,也没人敢管。
老者一见是位贵官,忙作揖道:“回老爷话,这是小人女儿铁媚。”
这个纨绔子弟横着眼把铁媚上下端详了一阵,回头对从人说:“这小娘子长得满俏嘛!我倒想领教一下她的内功!”说着上前便扯。
二人刚一搭手,只见铁媚忽地将手一缩,甩出一条丝绦。王公子邪笑一声仍用手去拉,女子让无可让,一翻身滚到一旁,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道:“别耍歪门邪道,拿出真功夫来!”众人听了立时大哗。
老者向前跨了一步,给王公子请了个安,说道:“爷的手段高强,我们服了,求老爷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王公子哈哈一笑,将手一摆,说道:“方才你说的话不算数啦?是我将她拉起来的,她就是我的!怎么,我就配不上她?”
老者一手轻扶铁媚,另一手拽住王公子的衣袖说道:“老爷,您如用硬功拉起她来,小人自没说的,你用毒指指环暗器,这……”
一语未终,王公子不耐烦地将手一摆说道:“没功夫听你老杂毛罗嗦,走!”两名家丁狂扑过去,架住了铁媚。
“且慢!”朱由校在旁边实在看不过去,一步跨出人群,双手一拱,摆出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朗声说道:“王公子!在下并不懂武功,但这女子是自行起身的,你并未将她拉起!这且不说,便是迎亲嫁女,也要择个良辰吉日,你这般行径,与抢亲何异?”
在皇帝身边保驾的锦衣卫千户王阳武对天子能站出来替卖艺父女说话,他很高兴。说实在话,王阳武今年才二十八岁,尚未娶亲,还是光棍汉一个。这些年来,他当了锦衣卫,也算官家的人了,一直
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也就顾不得什么儿女私情了。
今日见了这英姿飒爽的铁媚姑娘,王阳武那颗少男之心不知不觉的躁动起来。他在想这次护驾皇帝回京城以后,一定是大功一件,升官发财是免不了的,与此同时,是不是也应该把终身大事给定了。
王公子将朱由校上下一打量,呵呵笑道:“哪来的书呆子,充什么英雄好汉?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朱由校见他如此无礼,火气上来了,进前一步说:“济南府也是大明天子的治下,就是山东巡抚也要按着大明律说话办事,是讲理的地方。樵父贩夫,皆可声音,凭什么我就说不得?我偏要管!”
“你他娘的活腻了!这臭卖艺的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子,你这么护着她?”王公子执着马鞭劈头盖脸地抽向朱由校。
皇帝手快,一手攥住了甩过来的马鞭,大声回答道:“路见不平,人人皆可相助,未必非要是我姐妹不可!”王阳武看到对方动手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这是护驾不力,准备飞刀与对方打斗。此刻,天子小声说:“你不用管我,你去看看铁媚姑娘怎么了?”
听了皇上的话,王阳武先是对其他护驾的锦衣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保护好天子,然后王千户带着绣春刀从人丛中闪了出来,走鉴梅跟前拉起手来看了看,回身怒问:“王公子,你用暗器伤人,算得上光明正大吗?”
这纨绔公子见来人膀大腰圆,身形健硕,腰悬宝刀,心知来者不善,却又不能服软,将脸一扬问道:“你是做什么的?你管得着爷们的事吗?”
王阳武双手一插,也扬起脸来答道:“巧得很了!在下姓管名得宽,对这等不平事便是要管!”
那王公子本名叫王与玉,是南京吏部郎中王象春的儿子。今日见铁媚灵秀俊雅,有意顺手抢来做通房丫头。不想遇上两根刺头儿,心头怒火不由得呼呼直冒。但转念一想:济南府毕竟是山东重镇,不宜风高举火。在这人事繁杂之处,说不定会碰到哪个网上,不如一走了之。
思量了一阵,王与玉冷笑一声说:“老爷身有要事,不和你小子穷蘑菇,走!”
“走当然可以,不过须把人留下!”王阳武扬眉喝道。
那王与玉只笑笑,翻身上马,说声“走”,两名亲兵架起铁媚就跑。千户冷笑一声,噌地拔出刀来,上前一跃,用一只手将一个架铁媚的家丁肩头只一扳,顺势一脚又踢倒了另一个家丁,只听一声"妈呀"!两个人眨眼功夫都被摞倒在地。铁媚甩开身来,笑嘻嘻地飞足一踢,前面一个家丁跌了个嘴啃泥。看热闹的人早就退到远处。
王与玉看着又气又急,他手里的马鞭还被朱由校攥着,皇帝用手拽住鞭梢一扯,这个纨绔子弟竟在马上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几名家丁一时慌了,一边抢上去扶王与玉,一边拔刀向朱由校逼来。旁边看热闹的人一看事情闹大了,乱哄哄地东奔西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