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张易之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好像在动,然后,他感觉一双手探到了自己的胸口。
长期以来培养出来的警惕之心顿时被触发,他的神志尚未完全清醒过来,身子却是下意识地往边上一挪,手上往前一抓,就把那只手抓在了手里。同时,他嘴里喊道:“谁?”那带伤的身子一骨碌坐了起来。
“啊!”一个熟悉的娇媚声音响起,让眼睛都尚未睁开的张易之顿时从头到脚都清醒了过来。他手上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抓得更紧了,眼睛却蓦然睁开。
一张秀丽的面孔,刹那间便出现在了张易之的眼帘中。虽然是一袭男装,而且头上还戴着一顶银白色的幞头,脸上涂了一点蜡黄色的不知名液体,让小娘子本俏美无比的容颜有点了失色的感觉,更像个男人了,张易之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小娘子的一双眼睛没有变,依旧是那样温润如水,不对,那眸子里面,本就在流淌着泪水。甚至还有两行,早已顺着她秀美的面庞流了下来,这让一向坚强、而很少流露出柔弱之态的她,今天却显得楚楚可怜。
张易之的心头也是略略发酸。从铁汉的话语里,他才知道,王雪茹差点,就嫁给了武崇训。以张易之对王雪茹的了解,他知道她不会听从命运的安排的,她会哭闹,会反抗,若是这一切都不成功,她会结果自己的性命。也就是说,若非有武攸绪相助,张易之上次和王雪茹的见面,很有可能就是永别了。
但是,张易之笑。他以极为温柔的语调说道:“傻孩子,你不是从来都不哭的吗?怎么今日好不容易重逢,反而哭了?”
这话不问还好,甫一问出口,小娘子眼中再次潺潺地流出不少的眼泪来。她的声音也变得呜咽:“你的伤——”
张易之这才明白这个坚强的女孩子为何会变成一个泪人了。他有些尴尬地低头看看自己包扎得严实的肚皮,笑了笑,道:“不碍事,皮肉之伤而已,只需歇息两天,便可见好!”
“可是,他们都说你伤得很严重——”
张易之想也不想,笑道:“你还不知道那些兵士们吗?他们总觉得,一个人的功劳,和他的伤势有关系。伤势越重的人,功劳也就越大。他们这不是在说我的伤势有多么严重,只是在拍我马屁,说我的功劳很大呢!”
“噗!”王雪茹心下本有些悲切,却还是被张易之这“自鸣得意”的逗笑话给逗得一笑。
张易之见得这
笑容,仿若看见了漫天的大雪刹那间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桃花一般,一股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心下一动,手上轻轻一拉,小娘子那张如花的俏脸便凑近了一些。然后,他也顾不得其他,便凑过去,往她那红唇印了上去。
王雪茹脸色一红,使个眼色,道:“不要,还有人!”
张易之略略一愕,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这才发现,就在他自己的左手边上,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俏丽的身影,正伫立在那里。
这丽人的模样,比王雪茹又自要动人三分。她的那张俏脸,简直堪称完美无瑕,莫说男人,就算是女人见了,也不免要生出无比的艳羡,只恨自己不能得她三分容色。她的身段,宛似那河边的细柳,盈盈可握,站在那里,让你总有几分担忧她难以站稳,忍不住想上去扶上一把。
而此时,她的眸子里,也衔着泪水,浓浓的睫毛,被淡淡的云雾遮挡住,让他连近在咫尺的檀郎的容貌,都难以看清。
弥蒙间,看见檀郎转过头来,她吓了一跳,连忙转头,仿似受惊的小鸟一般。
“原来,郡主也在这里啊!”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张易之居然说出了这样一句不像废话的废话。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一言既出,武裹儿忽然伸手掩住了嘴巴,竟然是呜咽了起来。饶是张易之如今久经情场,也不免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武裹儿。
好在,旁边的王雪茹见势不对,转过来轻轻拍着武裹儿的香肩,道:“妹妹,莫要伤心,五郎从来是个粗心的男人,你还不知道他吗?”
张易之一向不觉得自己粗心,可是被王雪茹这样说,他是没有一句话说的,还只能配合着点点头,以示对自己粗心的自责。
王雪茹一说,武裹儿便顺势靠在王雪茹的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易之正莫名其妙之际,王雪茹转过头来,向张易之道:“五郎,我这一路上,已经和妹妹阶位金兰姐妹了,她可不能如此待她!”
张易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很想说:“我到底怎么对她了,值得这样!”只是,这样的话,也只能在心下说说,他面上却只能显露出受教的表情,不住点头。
“五郎你一个男人,哪里知道那清白的名声,对我们女儿家,有多么重要。就比如我吧,我这次本已经定了高阳王,却逃奔出来,若是你也不要我,我便只好——”
张易之连
忙信誓旦旦地表态:“你放心便是,我不是那样的人!”
王雪茹嫣然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你。若非知你,我又何必为了你,放弃一个当王妃的好机会呢?”她这时候见到了张易之,心情轻松了不少,竟能拿自己的婚事开玩笑了。
但是,接下来,她话音一转,道:“这事情,对于妹妹岂不也是一样的!你想想,妹妹也算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吧?圣皇亲自下的赐婚制书,神都城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这次只是听说你有危险,便不顾艰难险阻,一个人从神都跑了出来,一路上是风餐露宿,只是为了见你一面,提醒你一下。你可知道,她这样美丽而又没有江湖经验的女子,孤身行走在江湖之上,会遇见多少麻烦吗?你可知道,上次我们相遇的时候,恰逢两个贼子欲行对她行猥亵之事,她为了保住清白,咬舌自尽,至今舌头还没有好完全吗?现在,很显而易见的,你若是负了她,她回过头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跳楼的!你难道,就能忍心一个爱你如此之深,如此之真的女儿家,在这花儿一般的年纪就香消玉殒吗?”
张易之只好苦笑,道:“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只能表个态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非是我心肠硬,要拒绝小娘子。你们想想,你们一个是太原王氏的嫡系女儿,一个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小女儿。我张某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们清楚,你们两个,岂能同时进了我张家的门庭!”
王雪茹道:“这事情我们商量过了,却不需你多插嘴!”
张易之听得心头一热,连忙问道:“你们又有什么好计?”事实上,像武裹儿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只要是个男人,罕有能不动心的,张易之血气方刚,且武裹儿又是主动追求,苦苦相恋,他又岂能不动心。只是,他的理智一直在控制着自己,逼自己选择拒绝而已。如今,听见王雪茹言中的意思,似乎是有办法解决,就由不得他不动心了。
谁知道,王雪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脸上一红,啐道:“你多问什么,只管好好养伤便是!还有,从今日开始,私下里,你就叫妹妹‘裹儿’,不要再‘郡主,郡主’的叫着了,好不伤人心!”
原来,她和武裹儿所商量好的办法,便是:“只要回去的时候,各自把孩儿带给家里人看,家里人又岂能再计较名分之类的问题!”这种话,她们两个女儿家在议论的时候,兀自面红耳赤,自然不可能说与张易之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