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由于女儿难得在家中吃饭,加上又邀请了客人共进早餐,郑氏特意将早餐的地点设在了府里的后花园。
春寒虽重,聚集了不少名贵花草的上官家后花园里,还是有不少的鲜花正在怒放,为来来往往的行人送去沁人心脾的幽香。
当张易之随着王昱来到花园正中一块草坪之上的时候,郑氏和上官婉儿母女二人已经等在那里了。而且,为了等着张易之一起进餐,她们两位主人翁的早餐也还没有端上来。
张易之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笑着向郑氏致谢。而王昱见到张易之竟收到如此重视的时候,虽然没有说什么,看向张易之的眼神里,却充满了不满。
张易之却只当作没有看见,自顾坐了下来。
郑氏笑道:“昨夜之事,多承张郎相助,老身别无表示谢意的方式,唯有请张郎共进早餐,聊表谢意了!”
张易之很想说,你已经给了五十两银子作为酬谢了。这可是不少厨师几年的薪资,足够表示谢意了。但他终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而是随意谦逊两句。
待得王昱和张易之都已经坐好,郑氏忽然神秘地压低声音笑道:“张郎,你一定不知道,我这位女儿也是一位厨艺高手呢!”
张易之脸上现出惊讶之色,讶然地望向上官婉儿,道:“哦,是吗?真是看不出来!想不到上官娘子不但才识渊博,还有这等能力,真是让在下仰之弥高哩!”
上官婉儿也是若无其事地注视看了张易之一眼,淡淡地说道:“张郎过奖了,妾身对于厨艺一道,只是略通一二而已,就算给张郎做徒弟,恐怕都是不够格的!”
张易之想起昨夜的“传艺”,谦虚一句,心中却有点憋不住笑。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在心里头鄙视着对方:“装得真像!”
郑氏虽然对自家女儿很是了解,却终究不是女儿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自己女儿平静的外表之下,却藏着如此澹澹若渊的心思。她又笑了笑,道:“老身就知道张郎会不相信,不过无所谓,今日这早餐,却是我这位女儿亲自准备的,味道是好是坏,张郎可以自己品味一下!”
“哦!”张易之大感兴趣:“竟然是上官娘子亲自做的,那在下怎么也要好好品味一番。以后出了这门,回想起自己曾经吃过上官娘子亲自做的食物,也是一个难得的美好回忆!”他仿佛忘记了,昨晚曾经对着上官婉儿做的菜大快朵颐,而且好像也没感觉那么稀
罕。
而事实上,听得郑氏的话,张易之却不像表面上那样笑意盎然。他想起,昨晚上官婉儿是和自己一起回去睡觉的,自己一个大男人这样早早被唤醒,兀自有点受不了,而上官婉儿却早已起来备好的早餐。这也可见,这个女子睡的时间,是多么的短暂啊!
再往深里想一想,她在自己家里,明明可以睡懒觉,却还是只睡了短短的时间便起来了,在宫里又如何?总不会比在家里睡得更多吧。若不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作息习惯,在这样一个带着寒意的早上,谁又能轻易离开温暖的被窝呢?
装作漫不经意地看向上官婉儿,张易之终于从她的眉宇间看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而她的脸色却是十分正常,眼睛里也并没有缺少睡眠而导致的红丝。这就表明,她的这种倦意并非一日之间形成的,而是长期的精神压力和睡眠不足导致。
郑氏听得张易之这般说,脸上的笑意缺乏荡漾了,便向身边服侍的丫鬟吩咐一声,过不多时,就有两人丫鬟端了一些稀饭、小菜进来。当最后一个丫鬟端着盘子进来的时候,张易之不由愣住——这,不是油条吗?
看见油条,王昱的眼睛顿时瞪得跟两个圆球一般,嘴里喃喃地念出一个词:“油条!”
“这种小吃叫做油条么?”郑氏年纪虽然不小了,耳朵却颇为好使,王昱这声低吟竟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唔,不,不是,侄儿只是看着这东西油腻腻、香喷喷的,又呈条状,所以随意给叫了这样一个名字而已。”王昱连忙虚伪地否认道。
上官婉儿听得此言,莞尔一笑,道:“大郎说的很对,我为这吃食起的名字,就叫油条。看起来,这可真是凑巧得很!”
说到凑巧二字,她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她是聪明人,只听王昱嘴里道出“油条”二字,就知道他已经吃过了张易之做的油条。但她却用这种方式来警告王昱,让他不可把事情泄露出去。
王昱自然听得懂上官婉儿的警告之意。他的性福生活,就指着上官婉儿母女二人的接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上官婉儿,自然是没有勇气去违背她。于是,他转过头来,狠狠地瞪着张易之。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两个一向老实负责的护卫为什么会把这个如狼似虎的家伙放出去。在他脑海里,从来没有想过上官婉儿主动过来找张易之这种可能。
张易之对王昱那吃人的表情置若罔闻,他夹了一口小菜吃下,嘴里发出一声夸张的赞叹,
又夹起油条咬一口,嘴里发出一阵更加夸张的赞叹,直把个郑氏笑成了一只大嘴鳄鱼。上官婉儿见了张易之做作的表情,也是忍俊不禁,不时发笑。
王昱见了这般情景,更是不悦。只可惜,郑氏此时正在兴头之上,他也不敢来扫她的兴。这一顿时间并不长的早餐,对他而言,实在是很痛苦的煎熬。
好在,煎熬没过多久就结束了,当张易之摸摸肚皮,站起身向郑氏辞行的时候,王昱知道自己得到解脱了。
郑氏看起来对张易之十分的喜爱,但这次却没有多作挽留,而是笑着目送张易之与王昱一起向外边行去。
“你觉得,张郎这个人怎么样?”当花园里只剩下母女二人的时候,郑氏忽然向着女儿问道。
“什么怎么样?”上官婉儿眼神有点闪烁。冷静是人未必无情,上官婉儿虽然比一般的人都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在某个特殊的时刻,还是难以避免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弦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变得有些紊乱。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留张郎一起共进早膳吗?”郑氏笑道。不待上官婉儿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因为昨晚的筵席结束之后,我就命人去查探了一下他的身份,他竟是定州张氏二房的长子!”
“原来是他!”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上官婉儿的震惊之色依然表演得极为成功,让人很难相信她和张易之之间,不但认识,而且还曾经有过一个暧昧的夜晚。
“这孩子人品长相你都看见了,都是十分难得的。出身也不低,咱们上官家若是未曾落败,自然未必能看得上他们,可如今上官家已经这样了,两家若是结亲,他们也就没有了仰扳的嫌疑——”
“阿母!”上官婉儿大窘,截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呢?莫说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交往。就算有,以我如今的身份,又如何能嫁人呢?”其实,她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理由没有说出来:武则天也看上了这个男人!
“可你已经三十岁了,女人哪有到了这个年纪还茕茕孓立的。你那宫里的身份,我看留着也是一个麻烦,还不如趁早寻个由头抽身了事。”郑氏见女儿一再顶撞,也有了几分怒气。
“阿母,你说话怎么这般口无遮拦的,若是传入了大家的耳中,可就是祸事了!你以为我就那么贪慕虚荣,以女儿之身,非要执掌天下权柄不可吗?我还不是为了咱们一家子!”委屈之下,两行清泪从上官婉儿的眼角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