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说出的话很平淡,也极轻,哪怕是蚊呐之声,也比其强上许多,但陈晓还是听见了,放下手中蓄势的刀,蓦然转过头。
“前辈,您归来了?”
道人看了他一眼,长叹道:“今昔是何年?人皇陛下仍在否?”
陈晓张开嘴,又欲言又止,他不太想告诉这位前辈,不止是人皇,就连上个时代,也成为了过去,只剩下一些遗老遗少,还在苟延残喘。
恐怕这位道人,是三皇时代的人物。
“你不必说了,贫道刚才已经问了天地,大夏朝真的亡了。”道人有些哽咽:“贫道是大夏朝钦天监袁天绍,奉人皇之命封魔于此,没想到一朝醒来,不见故国。”
声音悲凉苍茫,更带着不少回忆,袁天绍生于夏长于夏,一生为了大夏朝奔波,哪怕是明知自己必死,还是领了人皇秘旨,带着自己的徒弟和好友,来镇压太岁。
几颗水珠从脸上落下,没有热气,散发着刺骨寒冷,水珠落在手上,一阵冰凉直透袁天绍身体,让他也我想起了自己守在这里的意义。
哪怕他成了死人,也依然记得人皇的令诏。
“时在其南,有妖作祟,化名太岁,敕令钦天监袁天绍讨之。”袁天绍恍恍惚惚念出这几句话,仿佛又在眼前见到那个,御策四海横扫八荒的黄袍男子,面容一样看不清。
袁天绍低低笑了几声,复而又大声说道:“臣领旨,诛魔。”
竹杖高高举起,嘴里念着不知名的咒语,忽而有惊雷掠过,雷声大作,炽烈的白光,照在院子里,一切都是那么苍白。
竹杖是袁天绍的圣器,而袁天绍是一位道人,道人不是与人拼杀,而是制作各种法力符箓,驱使道法咒术。
拿着太岁手上只能凭靠着圣器的坚不可摧,奋力砸人,实在是暴殄天物。
“雷公,助我。”
话音刚落,道道雷光汇聚在一起,不断压缩,直至形成一团火焰,火焰叫做雷火,灭魔最佳。
雷火落在太岁身上,劈出一道坑,冒出阵阵青烟,但有法善在身的太岁,根本不惧怕雷火,转眼之间,青烟已经散去,就连那一道坑也平复。
两人共处了何止几万年,对各自的方式手段,都很了解,只要给出时间,寻找克制之法,轻而易举。
袁天绍浮在上空,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又有些落寞:“是了,大夏朝已经成了历史,那天庭神将也是烟消云散了,难道真的,大夏朝就只剩我一人了?”
虽然复活之时,已经询问了天地,但还是不相信,在袁天绍心中,大夏朝一统整个河山,单论圣人就不下十位,如此昌盛至极的国家,就这样消失在历史,成了尘埃。
这是他接过的最后一次圣旨,也是大夏朝最后的荣光,不能失败,哪怕天庭诸神不在。
心中的荣誉,重于实力。
“散开,让我来。”
陈晓不自觉的皱眉,他很敬佩袁天绍,但这不是他胡来的理由
,太岁现在生机庞大,就算将其重伤,不需要片刻也能恢复起来,自己也就能与之五五,至于袁天绍那就更不可能了。
“前辈可是认真的?万一让他逃了,可是一个祸害。”
由不得陈晓不担心,太岁的故事他听了很多,几乎在每个前辈口里都有故事流传,可见当时所造成的灾祸有多么庞大。
袁天绍手中持着竹杖,从半空一步步踩踏而上,从地上望去,已经是和月同高了,身体每提高一分,就更加衰老一分,到了停止下来的时候,全然就是一个骷髅,只是外面披了一层皮,要是被那些妇人看见了,又能编出许多故事,去哄那些玩闹的稚子。
陈晓退在一边,剑阵也收敛,只是散发出隐隐的威胁压制,要是太岁想要逃走,就立刻出手,以雷霆之势斩杀。
陈晓看着已经成了骷髅的袁天绍,敬佩之色油然而出,一个人为了理想而死,哪怕是耗尽最后一滴血,也是值得的,袁天绍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值得敬佩,也觉得不忍,哪怕这一次是短暂觉醒灵智,但是凭借着圣人的实力,锁住灵智再活一世也自无不可,但袁天绍已经放弃了。
他想要为大夏朝殉国。
圣人都是怕死的,这是一条铁律,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可袁天绍此时的心境,已经超脱圣人了。
是真圣人。
“前辈,一路走好,再下就不远送了。”
袁天绍再次举起竹杖,须发皆张,猛然向下一挥。
天象变了,三人打了许久还是夜晚,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可在袁天绍一击之下,黑云散开,月亮和太阳同时存在,淡淡白光和炽热金光交织,而此时袁天绍身躯化作一股白烟直入交织的光芒,云海翻腾不止,电光生出,一道比太岁更加庞大的道人法相显现而出,遮盖住方圆百里,一举一动都是天罚。
竹杖直上青冥,落在法相手中,也随之变得庞大,无尽电光附着在上面,又有日月光芒交织,出现的一瞬间,小院下了一场雨,落在其他人身上无碍,落在太岁身上是细小的雷龙不断劈打,太岁血脉固然强大,能修复许多伤势,但这次却失效了,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太岁法相更是支离破碎,摇摇欲坠,仿佛只要一阵风吹过,就能烟消云散。
太岁咬着牙,不敢置信,已经死了这么久,身体里明明没有任何气息,为何还能这么强!
他不想死。
太岁打定主意,燃烧体内血液,不求能击败,只求能活下来,哪怕再一次被封印,也是好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
道人法相无声挥动竹杖,身后形成种种异象,但无一例外,都穿着麻衣道袍,焚香不尽道音阵阵,像是在举行一场祭祀。
是谁呢,或许都不是吧。
“奉人皇令诏,诛魔!”
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句回荡,以及一副巨大的太极图。
太极图由金白铺就,道人法相端坐在中心,一杖点出,如泰山压顶点在太岁头顶。
太岁想要逃走,却逃不掉,体内的气息也是动用不了,只能硬生生看着自己被碾碎,直至魂飞魄散。
这时有一阵夜风吹来,连最后一点尘埃也被吹散了。
云海也恢复平静,只是陈晓和刚出来的柳白衣颇不平静。
两人都魂飞魄散烟消云散,也算是一个圆满吧。
有不大的血雨落下,但转瞬间又消失了。
一柄竹杖从天而落插在柳白衣身前,依稀有几句话。
“这娃娃虽然是学刀的,但根底还是我道门,这根竹杖跟了我很久,毕生所学都在里面,你要是愿意就捡起来,要是不愿意也行,以后随便找个弟子帮我传下去,就当是我在这人间,留下的最后一丝印记了。”
柳白衣不知所措,回首看向陈晓,陈晓回过神后不断点头。
柳白衣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事儿精,每次都要过来给他擦屁股,剑无双是,这次的太岁也是,现在有了竹杖,那自己就会轻松一些。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柳白衣深吸一口气,对竹杖恭恭敬敬拜了三下,这才双手拿过竹杖,竹杖很轻,拿在手中跟云烟一样,看着样子普普通通,但上面的太极图不时闪过几道光芒,增添了不少神秘。
“这是道门圣器,很有门道,你拿起了它就是他的主人了,至于前辈说的让你找个弟子传下去,那是在哄骗你。”陈晓笑着说道:“其实这样也是蛮好,你师叔姜令先学道后习剑,走出个道武双修,杀力无比,再给他一些时间,恐怕比巅峰时的我,还要强上不少,他能行你也能行,一手习刀一手学道也不差的。”
柳白衣非但没有高兴,更觉得手中竹杖沉重无比,这时他才察觉自己身上背了多少人的希望,有谢尘姜令陈晓,现在又要接过袁天绍的期望。
江湖上的前辈知道自己无力实现心中所想,就会找一个称心合意的人,把自己所学传下去,让那个弟子继续替自己走下去,而弟子走不下去又会找到新的人,周而复始,到最后弟子身上压力很大,也越来越害怕,害怕自己达不到期望,害怕时候见到师傅无脸。
可这样又怎样,自己从拿起刀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背着希望,以前是活着的希望,现在也是活着,替他们活着。
了尘从房门出来,对陈晓行了一礼,面色古井无波,没有说话。
像在等待着陈晓的处置。
而事实也是如此,陈晓冷哼一声,无形力量震在了尘身上,纵使其身上不断闪过金光,也于事无补,一口血吐出,了尘没有去擦,双手合十依旧在行礼。
“你们和尚的想法,我一直都猜不透,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要不然的话,释圣来了也保不住你。”
陈晓轻描淡写说道,但话语杀气毕露。
了尘点头回应:“这只是下策,以后不会了。”
陈晓没有回应,将归年刀小心插回柳白衣的腰间,温声道:“走了,以后小心点,遇到事也不必怕,打不过找我就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