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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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垣回家之后,才发现了小罐里的两个足金的穿心盒。

然而徐刚刚走的匆忙,并没有提起有这么个东西。祁垣又刚瞎猜乱想了一番,所以怎么看这东西都不是给自己的。

尤其是那穿心盒上还分别錾着“子”“敬”二字,按照戏文所说,这必然是少年公子跟人私相授受的物件。这番犹豫之下,他也不敢占为己有,只琢磨着哪天再给人送回去。

当然当务之急,他还是得先把香丸做出来,好准备月初的集市。

其实这天虎伏她们卖的更快些,二百钱一罐的香丸,几人才到西园没一会儿就卖光了。最后剩了些芙蕖衣香,本来是白给人试香用的,也被一个美貌姑娘买走了。

姑娘临走时又交代,他们小姐很喜欢这芙蕖衣香,想问这个能否做成香饼或者香丸,最好气味能持久些。倘若有的话,他们可以多花些银钱。

虎伏把钱和罐子都交给祁垣,兴奋道:“少爷,那白梅香卖的最好,后来奴婢提了价,每罐多五十钱,也都抢着要买这个。有个小娘说咱家这白梅香跟扬州齐府的返魂梅挺像的。”

祁垣低头算着明天要买的香料,闻言一愣:“返魂梅?”

虎伏使劲点头:“可不是呢,这齐府的返魂梅可难买着呢,听那姑娘说,他们五两银子才得了一盒。”

祁垣大惊,齐府的返魂梅在扬州不过是普通香品,最好的也不过是五百钱,怎么在京中就成五两银子了?更何况这事他们齐府怎么不知道?

他直觉有些蹊跷,但又忍不住心动。齐府的返魂梅主料是丁香和零陵香,另加入香中四大圣品,龙脑香、沉香、檀香和麝香调和,制作起来并不麻烦。

他现在手里有钱,能买的起原料,若是做上十几二十罐,每罐只卖二三两,那岂不赚大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他手边磨制香料的器具都十分粗糙,万一被有心人买去,仔细分辨一下,很容易看出原料来。

香方乃是他们商家立业之本,这返魂梅既然如此紧俏,先不管背后有没有什么问题,他都应该小心才对。

至于那芙蕖香,他只能痛惜一番了。其实这种定制的买卖最好不过了,可以随意要价。然而芙蕖香丸的窖藏至少要用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他早走了。

祁垣思前想后,只得撂下这发财的念想,第二日仍买了新的香料和十来个小罐,在家做些四时花香。

这样一连忙了两日,等把二十几个小罐都装满之后。他又想出两个不用窖藏的香方来,每日现做了,用棉纸包着,让虎伏借口去买菜的时候藏在篮子里,捎带着卖了。

这样几日下来,竟也攒出了一贯钱。

三月一日眨眼便到。

虎伏几人天未亮便起床,趁守着后门的婆子还没醒,悄悄出门雇了驴车,一早就去集市了。

祁垣怕出去再招惹到什么是非,便自己留在家里,正好偷偷收拾包裹。

原身没多少值钱的东西,整个衣柜里不过几身旧衣服,一个耳挖簪。他把衣服团一团都放大包袱里,耳挖簪琢磨着去当了换点钱,方巾尤其重要,还有他这个是他出门在外的通关凭证,要格外收好。这边正忙活着,就听外面似乎有什么响动。

祁垣以为虎伏回来了,赶紧把包袱一推,转身去看。

推门进来的却是周嬷嬷。

祁垣被吓了一跳。慌忙迎出去,遮住身后的包袱。幸好周嬷嬷没注意看,只是疑心道:“少爷,虎伏她们呢?”

祁垣忙道:“我让她们买东西去了。嬷嬷找我可是有事?”

周嬷嬷点头道:“夫人让少爷过去一趟。”

祁垣有些心虚。自从回到这院子后,他便一直没去前头瞧过彭氏。一是觉得跟对方不熟,不愿过去。再一点也是想着没几天自己就逃了,怕让人看出端倪。

这次周嬷嬷突然来请他,他也不知道什么事,心里七上八下,慢吞吞整了衣服,跟她后面往外走着,眼看快到地方了,祁垣才忍不住问:“嬷嬷,不知母亲叫我前去,所为何事?”

周嬷嬷道:“自然是为了少爷去国子监一事。”

祁垣心下稍稍安定。

周嬷嬷却叹一口气,突然停了下来:“少爷……有件事,老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都停下来了,不当讲也是要讲的。

祁垣忙道:“嬷嬷但说无妨。”

“夫人叮嘱过老奴,不可让少爷知道,为此分心的。”周嬷嬷叹了口气,领着祁垣往僻静处站了,这才道,“花朝节那天,少爷跟坤少爷才出门,夫人就被叫去寿和堂了。”

祁垣一愣,心想老妖婆怎么又整这个了?

“老太太仍记着夺爵一事,那天愣是寻了夫人的错处,让她在佛堂跪了一天。夫人怕少爷担心,所以嘱咐老奴和云岚小姐不能告诉少爷。可是这几天,老太太变本加厉地磋磨人,白天让夫人立规矩伺候也就罢了,晚上竟也要夫人在她房中打地铺,好让夫人夜间随时伺候茶水。”

周嬷嬷是彭氏的陪嫁嬷嬷,说到这不免暗暗垂泪,低声道:“少爷此去国子监,夫人定时要叮嘱少爷少回家的。可是老奴想着,少爷现在才是夫人的指望,若是那国子监朔望之日能放假归家,还望少爷莫要痴迷在外,早早回来看望夫人才是。”

祁垣愣了愣,忙道:“那是自然。”

然而心里却有些不自在。他回到扬州后,必定是要改形换貌,彻底撇清跟忠远伯府的关系的。怎么可能还时时回来探望?

祁垣忍不住有些烦闷,等见了彭氏,看她比之前又消瘦了一些,脸颊深深地凹下去,竟熬的没了个人样,心里愈发愧疚,只得一直默默低着头。

彭氏却只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温声问:“垣儿,今天你要去礼部登名,可曾准备好东西了?”

去国子监之前,需提前到礼部登名,然后统一考试后进入太学。祁垣和方成和几个三月入监的属于补监,不用参加入学考试,但登名还是要经礼部办理。

祁垣压根儿就没打算去,所以对此事毫无准备。现在彭氏问起,他只含糊着点了点头。

彭氏却爱儿心切,以为他是不舍,拉着祁垣温和道:“为娘知道你自幼恋家,但那国子监的司教官个个学养丰厚,学舍又供给米油课纸,对你来说再好不过。只是一点,为娘不太放心……”

她说完轻轻停顿,看着祁垣的眼睛道,“你虽从小有聪慧之名,但这些年毕竟苦禁在家中,阅历不足,应事接物又少。国子监虽是研习经书之所,但也少不了人情来往。你不管是与人相处,还是求实务学,切记‘诚心’、‘虚心’二字。莫要被神童之名所累。”

祁垣微微怔住,彭氏如今自顾不暇,却仍满腹心思扑在一双儿女身上。只可惜那个有神童之名的儿子早殁了,自己后天也要走了。

他几乎不敢直视彭氏的眼睛,半天后点了点头,闷声道:“孩儿记住了。”

彭氏点头笑笑,双眼却又湿润起来:“至于你父亲……你也莫要忧心。当年他去崖川时,方姨娘是扮了贴身小厮跟着的。这两年你父亲不便跟家中联系,都是靠她暗中托人捎些口信。这次你爹若真有不测,她必定早就知会我们了,为娘猜着,怕是有其他缘故。”

祁垣微微有些吃惊。他还以为忠远伯是真的失踪了。

“可是这叛敌的谣言又是怎么传出来的?”祁垣纳闷道,“莫非军报有误?”

彭氏轻叹一声,摇头道:“未必如此。别忘了,老太太毕竟是伯府的长辈,她跟蔡府如此亲近,怕是早被划归了二皇子党。而我父兄虽被贬官外放,但始终是首辅门生,支持太子一脉……我猜着,你父亲必定是受了哪方牵连。其实当日突然下诏让你父亲去崖川打仗,这事便处处透着蹊跷。所以方姨娘才扮了小厮,随他同去。若是真有什么不测,方姨娘自幼习武,也能尽量护老爷周全。”

她说到这,不免又叹气起来:“老太太必定知道些内情,要不然哪能这么急切地逼你让袭,但为娘愚钝,这几日看她的行事,竟参不透那边到底知道些什么。现在就怕……”

怕就怕蔡府拿着祁卓当棋子,用完之后草草丢弃,再来谋夺他的爵位。

祁垣虽从不关注朝堂之事,但于人情世故上心思通透,一点就明。彭氏说到这自觉失言,忍住不说,他便也只当没听明白。

彭氏打住话题,拉着祁垣又看了会,从饮馔澡浴、衣被更换到交友拜师,事无巨细地叮嘱许久。以至于祁垣回到自己的院中时,为这份慈母之情唏嘘许久。

他心中也有一些烦闷。

忠远伯府庙小妖风大,他如果真的一走了之,彭氏等于是丧夫失子,骨肉分离,彻底没了指望。

这妇人性情温婉,对子女慈爱,对长辈恭顺,如今看她落到这种下场,祁垣心有不忍。可是再一想,别说他从未当自己是祁家人,又时常想念自己的亲生父母,便是他肯在伯府留下,恐怕也帮不了彭氏什么。

反正他明年也中不了会试。中不了会试,便做不了官,不能带着彭氏母女离了伯府。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没本事,让人指望不上。与其这样,倒不如痛痛快快回去,赔人家些银子。

祁垣叹了口气,心想罢了罢了,大不了回扬州后,就找人捎信回来说自己云游四方去了,以后每年再多给彭氏两千两银子。

这银子既能买个好宅子,也能多雇几个忠仆,实在不行让彭氏也过继个儿子过来,怎么都比自己靠得住。

他这么想着,心里才舒服了一些,又叹了一回儿彭氏苦命,继续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去了。

虎伏几人却回来的格外晚,直到日暮才回府。祁垣担心得不得了,等几人回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每月固定的集市上,只准许具有“市籍”的商人以及其他特许的人员在里面经营买卖,虎伏几人既不是商户,又没有公文手续,因此早早被拦在了外面。

后来还是虎伏找了个香药摊子的摊主,跟人商量着在那搭卖了一下。

当然作为回报,她们卖完自己的东西后也不好立刻就走,仍是站那帮那摊主招呼顾客。一直到日落关市,摊主收摊回家,她们才回来。

好在香丸卖的不错。二十几个小罐,虽是便宜卖也得了四贯多钱。

祁垣拿了一贯钱出来,给她们三人分了。

小丫鬟又惊又喜,跟虎伏一块巴巴地看着他。

祁垣满腹心事,勉强笑道:“你们平时跟着我也没什么赏钱,这点拿去买东西吃吧。明天再给你们放个假,等我去了国子监,你们就要去夫人那边了,恐怕都没空好好玩。”

这三人都不是家生子,一听回家更是高兴。一个接一个地谢了赏,就挤着跑去做饭了。

祁垣吃过饭,把白天收拾好的包袱检查了一番,又另找了个网兜,将那盒沉香缠了几层,放进去,银子也裹一裹装好。大小两个包袱放在床头,拿被子盖住,便这样拥着睡了。

第二天一早,虎伏三人便一块拜别了祁垣,各自回家探亲去了。

祁垣等她们走了,先拿着那俩穿心盒去国公府找游骥,到那边一问,知道游骥跟着徐去登州了,只得无功而返,找了家铺子借了纸笔,写了封信让门子转交。

回来的路上又找了辆驴车,让人明日一早在驸马胡同口等着自己。驸马胡同跟伯府胡同紧挨着,祁垣怕在自家门口太显眼,因此让人在别的地方等。安排好这些,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三日早上,五更的梆子才敲过,祁垣便背着包袱出门了。

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这房间一眼。

他记得自己刚来时候,窗下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放着文房四宝,笔架上挂着两只羊毫笔,一支簇新,另一只几乎半秃,却仍旧被小心的放置着,显然原主人还不舍得丢弃。

祁垣才来的那两天假装练字,随便拿那新的挥了几下,结果笔头弯折,给用毁了。他又不爱惜这些,转头就都给丢了。

书桌左侧的一叠铅山竹纸,他也糟蹋了小半,剩下的也团一团都塞回了柜子里。至于那墨锭砚台,更是不知道去向。

现在这桌面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屋中气味芳香清冽,都是各种香丸香料的味道,也不复原来的书墨悠长。原主人的痕迹不知不觉中仍是被自己逐渐替代,继而抹除干净。

祁垣心中含愧,对着那桌子拜了三拜,又到院中,朝彭氏院子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伯府的后门被他悄悄打开,又轻轻掩上。四周邻里都还没开门,祁垣心跳如雷,越走越快,等看到前面停着的车子,干脆大步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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