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李隆杰。

“我们不能吓得却步不前。即便今天我们齐聚于此是去奔赴一个多年的圈套，也要想办法把圈套撕开。历次任务我们遇到的埋伏还少么？”

马烨当即点头，他和李隆杰意见一致。两个人都是多年穿梭战场的老兵，协会专员中的精英，稀缺的“龙级”。遇到困难别人的习惯是犹豫，他们的习惯则是思索如何杀出一条血路。这种习惯是长时间的胜利和过硬的作战能力自然而然养成的。退缩者都是遭到过惨败的人，但如果从未失败过，你就会习惯一往无前。

“表决吧。”马烨沉声说，“来的路上我请示了邵长老，继续进攻还是撤退，邵长老说由我们六个人投票决定。我先来，时间宝贵，我认为该进攻目的地。”

“附议。”李隆杰立刻附和。

尹梦诺抱着胳膊坐在引擎盖上，皱着眉头。她虽然充分信任马烨和李隆杰的战斗力，毕竟两个龙级齐聚一次任务可不多见，但这次的事情太过离谱和不同以往，她还是担忧颇深。

“我反对！我们应该撤退！哪有明知火坑还往里跳的？莽撞！不冷静！”何知乐慌忙义正辞严地表态，进攻方已经有两个人了，他害怕其他人跟风，这时候必须要说点什么打动队伍里的诸位，“两位老大，我知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一种伟大勇猛的精神……但别忘了上虎山后只有武松成功打虎，其他人都成了老虎的午餐！天幕已经设好套子了，就等我们往里钻呢！我们应该就不钻！在外面磨磨蹭蹭！急死他！最好能打道回府！”

“搞吧。痛痛快快打一仗。然后收工回家！”老叶突然打断何知乐，一咬牙表态。

何知乐脸都白了。瞪目结舌地看着老叶。何知乐心里很想对老叶说一句狗子你变了。

老叶这一阶段一直不对劲，有点过于爷们了。在学校时他和何知乐是很投脾气的。譬如两个人都排斥学习、好吃懒做、骚话不断、热爱偷看街上的漂亮姑娘。最关键的一点是两个人都比较怂。许多个深夜，老叶会带着一桶可乐和学校食堂卖的果木烤鸭，溜来何知乐宿舍一起和和美美地吃夜宵。两个人聊起未来的工作，都表示打打杀杀太可怕，最好能苟就苟，离什么妖魔鬼怪越远越好。能推掉的任务一定要坚决推掉，在床铺上瘫着吃香喝辣打游戏，岂不比惊心动魄的拼杀好的多么？

可老叶自从知道这次任务就忘却了曾经苟住的誓言。先是一咬牙答应了来接手这趟任务，现在能投票开溜的时候又一咬牙选择了坚挺？？

醒醒啊老叶！回去美好安逸的校园不香吗？何知乐在心里咆哮。

可老叶脸色难得少有的严肃，他心意已决。不会改变意见了。鬼晓得这个毛熊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为了任务说明书上那巨额的奖励金而无所畏惧么？

一共六个人，狂热的主战派已经占据了三票，唯一的希望就是稳妥的跑路派能拿下剩下三票，双方势均力敌分庭抗礼，此事就要再议，开溜的几率便增大几分。

尹梦诺还在沉思着犹豫不决。何知乐把哀求的目光投向窦豆。希望窦豆能为逃跑方投出宝贵的一票。可窦豆坐在引擎盖上晃荡着腿，嘴里咬着棒棒糖，吸吮糖的口水声滋滋作响。分明是一副“我就是来凑数的啥也不表态你们想怎样就怎样”的姿态。

“窦豆妹妹……投票逃跑好不好？”何知乐试探着劝说。他有些不知如何当说客，不是他词汇贫乏，而是不知道该以什么口吻和窦豆对话。窦豆看上去就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的傻乎乎样，可她实际上比何知乐还大一岁。何知乐不知该用对待小女孩还是对待学姐的态度去和她说话。

“尹姐姐投什么我就投什么。”窦豆举手，“我把我的票给尹姐姐！”

何知乐有些绝望。窦豆似乎真的是个指望不上的多余者。一路上她就只会做尹梦诺的跟屁虫以及毫无用处。想拉拢她入伙算是对牛弹琴。如今就只剩尹梦诺的决定了。最后是战是退都系她于一身。

“你们有初步计划了吧？我想听听你们的计划再做决定。”尹梦诺却对马烨和李隆杰说。

“打穿插。”马烨立刻回答。尹梦诺没有猜错，前往此地的飞机上，马烨和李隆杰讨论了数个小时的任务方案。

“打穿插？”老叶皱眉，他没能理解这个中国军事界的词汇。

马烨重重点头，用手拍拍身旁的越野车，马烨用了很大力气，越野车却不怎么有响声，说明车皮厚的惊人，“我们有两辆协会定制改装的越野车，防弹防毒，动力磅礴，可以像高速坦克一样安全持久地行驶。”

“我们两辆越野车分开，从东到西飞快穿过目的地附近的雨林，不管路上遇到什么都不停下，只是记好遇到东西的位置。两队都穿出雨林后，再合兵交流刚刚穿插雨林时所见的。”李隆杰接上补充，“一次穿插可能不够，那就两次三次，直到摸清楚目的地附近的情况为止。然后我们可以制定真正的进攻方案。”

“打穿插的优点是速度快，敌人来不及反应我们就已经出现到离开。还能在穿插过程中搞清敌方部署，并给敌人制造恐惧和混乱……如果他们是知道恐惧的生物的话。”马烨和李隆杰对视一眼，“现在我们已知只有两类敌人，目的地附近游荡着海量的人傀和树章鱼，它们都是不知道恐惧的东西，只会一嗅到人类的气息就开始发狂，像暴躁的牛群看到血淋淋的布一样兴奋。”

“我反对。”尹梦诺突然摇头。

何知乐大喜过望！进攻方和逃跑派打成了平手！自己这边还有两名女士！Ladies first女士优先！大家愉快地溃逃吧！

“为什么呢？”马烨问。

“开着越野车打穿插不切实际，那里都是雨林，乱树丛生，车速无法提快。要是再有人傀成群结队地出现进行阻拦，我们只会陷入泥沼难以前进。”尹梦诺冷静地陈述自己的判断，“一旦我们被困在某个地方，又不能短时间脱困，越来越多可能赶来的敌人会把我们活活堆死。就像蚂蚁围攻虫子。虫子爬到蚂蚁窝附近时，开始只是零零星星的蚂蚁会进攻撕咬，一旦虫子不能掉头离开，不出两分钟就会有成百上千的蚂蚁爬满它的全身。”

听听！多么到位的分析！多么透彻的判断！何知乐暗暗为尹梦诺竖大拇指，心情欢呼雀跃。何知乐期待地看向马烨和李隆杰，希望从他们两个好战分子脸上看到迷惑和恍然的表情。

但没有，马烨和李隆杰的脸色依然坚定。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早就想过了。”马烨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击几下弹出一张复杂的卫星地图，地图上已经被标记了密密麻麻的红圈。

“我们昨夜已经连夜向邵长老请示过了，他答应给我们再来一次炮火支援。”马烨把平板上的卫星地图放大，展示那些红圈，“这些红圈是预定的炸弹落点，都是卫星显示雨林密集的地方。从东到西，会有一条坦途被轰炸出来。供我们发动车辆迅速打穿插。”

何知乐脸色又崩溃起来，这特么也可以？动不动就呼叫炮火，浪费成千上万斤昂贵的炸药，只是为了炸一些树开路？这是怎样狂野的炸逼精神！不浪费么？！不破坏环境么？！刚果的雨林为全球变暖起到了多少作用你们说炸就炸真的好么？

“炸弹落点？”尹梦诺却质疑，“炸弹的确能炸倒树木，但别忘了倒伏的大树更加挡路！如果是一些碗口粗的小树，我们的高底盘越野车还能直接碾过去。但目标点附近的树都是百年的雨林树种，树干动辄就有一米以上的粗宽，倒伏在地上会交错形成一连串无法逾越的高墙。”

“不是简单的炸弹和炮火支援。”李隆杰胸有成竹地说，“邵长老给予了我们极大的力度。他也是亲自连夜向协会请示才争取到的火力。”

“炮火支援以空袭轰炸的方式进行。共三次。预计耗费半小时。”马烨说，“在协会历史上前所未见的空中支援。放心好了，无论那里有什么东西，都会化成灰烬。我们去的时候，很可能只有一片平坦的焦土。像亚利桑那陨石坑一样。”

“可怜的就是先前几队的遗骸……都会炸成粉末。如果他们还有遗骸的话。”李隆杰微微叹息，“虽说死者为大，不过为了活人，顾不了那么多了。鲁迅的《铸剑》里有三王墓。我们或许也可以带一些泥土回去做群墓。留作瞻仰纪念。”

……

……

空旷的机场隐匿于山洼。这是一处废弃已久的老旧机场。几乎没人记得它是何时被修建的。或许是刚果独立的时候，也或许是二战期间。那个时候会有军队飞机在这里起降，输送指挥官前往战区或者将炸弹扔到敌方阵地上。战争结束，军用飞机们都转移到了正规的机场，不再需要这种荒地的简陋临时停机坪。于是只有飞鸟会降落在这里，在水泥地上好奇地蹦跳，排下鸟粪扬长而去。

一个月前，忽然有几架运输机飞临这处几十年没有人迹的荒芜机场，摇摇晃晃地在机坪上停稳了。舱门打开，一整支三百人的施工队跳了下来。被机坪上一大堆一大堆的动物粪便和荒草短暂惊到后，施工队的人们又迅速恢复了镇定。

他们训练有素，在机场附近搭建了连片的帐篷度过第一夜。第二天，运输机继续飞来，这次运来的是各式各样的施工机械和建材。施工队们日以继夜地赶工，愣是在一个月内将这处废旧机场整修一新，还扩建了一条跑道和六个停机位。

偶尔有路过的本地居民发现这里的异动。很快每天都有人偷偷溜到附近好奇地窥探，猜测着为何要突然修整这处机场。或许有新的战事要爆发了？也或许要新建一个民航机场？

可机场施工完毕后，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一天三天五天，机坪上空空如也，没有军机也没有客机，连只能搭乘一个人的农药喷洒机也没有。施工队们在帐篷里从早到晚地不出来，不是在呼呼大睡就是看电视玩手机。只有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会拿着扫箸和铲子懒洋洋地掀开帐篷门帘，在机坪上溜达一圈，扫一扫鸟粪或者飘来的枯草团。

附近的居民们很困惑，这是到底要做什么？

昨天夜间，居民们终于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如同巨大的野兽在天穹中喷吐鼻息。清晨时居民们又溜到机场附近窥探，他们被机坪上的景象惊呆了。

足足十二架“火神”轰炸机在机坪上漫步，准备起飞。“火神”轰炸机曾经被称为英国轰炸机的三大支柱之一。巨大的翼展像是六只翼龙趴伏着，随时准备起飞。

“The first atta is about to start. to five minutes！第一次攻击任务即将开始，倒计时五分钟！”空管人员拿着对讲机喊话，这处机场是临时的，只能用对讲机通讯。飞行员是英国人，而地勤人员都是东亚人，因此空管用了双语讲话，“Report preparation of each department！各部门汇报准备情况！”

“BLU-82炸弹装配完毕！共24枚！”

第一个汇报的是弹药部，这次任务动用了巨型航弹，BLU-82炸弹，被誉为“常规炸弹之最”，曾经被用于在密林中开辟直升机停机坪，足见它的威力。弹药部对其装药进行了改进，填充了威力更大的高爆炸药，每一枚都能清空半径六百米的地域。

“Air good ！Take off anytime！（飞机状况良好，随时起飞！）”

飞行员的口气听上去神采奕奕。

“飞机检查完成，跑道清空！”机务人员一边对着对讲机喊着，一边小跑着离开机坪。

“气象状况不变，随时汇报最新情况。”气象部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