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有什么希望吧，活着的时候本来想做的事，现在忽然要死了，没来得及做，想着死后能不能实现。就像这种。”

李隆杰的头颅摇摇晃晃，头皮还在往外渗血，因为那里挨了天幕一刀。晶莹的血珠子一粒粒从发梢滚落，不过渗血的速度越来越慢了，他的血统自愈能力在发挥作用，过不了一两分钟伤口愈合，血就会完全止住，但他头晕的厉害，只好硬撑着说话。

“有什么愿望想实现，我可以帮你实现。有什么想做的事没做成，我可以帮你做成。你只管开口就好。虽然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办到，但我言出必行，你说了，我100%尽力去做。”

李隆杰说的非常诚恳，没有欺骗的意思。他打心底里把阮春唐看作知己和生死之交。

几年前李隆杰和阮春唐有过工作上的合作，只是一次寻常的海怪任务。

岘港某个海滩上有人目击了长脖子的水怪，每到月圆之夜就出现，发出婴儿哭泣似的叫声。听上去凄惨瘆人非常恐怖。

这当然是异常生物协会负责的事务。

恰巧李隆杰有潜水作战的经历，便被调集来探查这件事。阮春唐当时担任船长，开着一艘加固过的小游艇带着李隆杰前往海上。李隆杰穿着潜水服潜下去，背后系着以防万一的长绳，绳子另一端连接着夹板上的阮春唐。李隆杰和阮春唐用耳机不断通话，一旦通话终止，阮春唐就会在船上拼命的拉绳子，把李隆杰拉出水面。

阮春唐力气大的惊人，不要说用绳子拉水底的人，就算是一头近千斤的水牛捆好了扔进水里，阮春唐照样能咬牙给拽出来。

第一次下水前，李隆杰和阮春唐才刚刚认识24小时。李隆杰看着漆黑的海面到底有些发怵，犹豫着说老哥你应该弄个机器来拉我，万一我在底下出事，你可要拼命拽啊。

阮春唐笑笑说我给你露一手，让你把心放在肚子里。

船边上有钢质的栏杆，足有小孩手臂那么粗，实心钢管。子弹打上去都会冒着火花跳开。阮春唐撸起袖子来，两手抓在栏杆上，骨节和青筋一齐暴起，竟然像掰橡皮泥一样把栏杆掰弯了。

“别看我现在白头发不少，力气还是有一把子的。”阮春唐得意地说。那年他还留着短发，短发里一圈白，皱纹还没那么多。后来才刮成光头，皱纹细而密。

李隆杰先是吃惊，随后立刻放心了。这力气比机器还大。他安心地跳进海里去搜寻，氧气瓶吸空了就浮上船去换气休息，搜寻持续了三天两夜，三天两夜里李隆杰和阮春唐一个在水底一个在水面，天南海北地扯着闲聊。迅速成为相熟的老友。

最后，在一处巨型珊瑚礁的中央发现了能钻进人的黑暗洞穴。李隆杰伏在洞口倾听，听到战鼓般沉闷的心跳声。李隆杰把触发式的水雷绑在洞口，再把强刺激性的液体药剂喷洒进去。黑色的水怪受惊冲出来，爆炸，任务完成。

临走前阮春唐在机场送别李隆杰。李隆杰说老哥跟你一起挺放心的。阮春唐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面。李隆杰说当然会，总有一天还会有任务需要我过来。阮春唐说我年纪不小了，很快退休啦，你再来做任务可能会是另一个老头帮你拉潜水服上的绳子了。李隆杰说，如果你退休了，我可以带瓶好酒去找你啊。

几年后果然一语成谶，因为任务再度聚首。就像新的烽火在地平线上燃起，退隐的老骑士们千里迢迢再度聚首。

阮春唐还是那么的可靠。年老了还是狂傲不羁满身狠辣。头部中刀还能站起来继续发起冲锋。和这样的人并肩作战总能让人放心不少。

可现在他快要死了，满脸的血，疲倦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李隆杰坐在阮春唐旁边，依依惜别。

“你女儿的墓，我还记得在哪里，记得很清楚。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每年我会去帮你看看的。你女儿喜欢什么花吗？我可以带一捧去。”李隆杰问。

“她什么花都喜欢。哦，不对，她只喜欢闻上去带香气的花，淡淡的幽香或是香气馥郁她都喜欢。要知道有些花虽然也很漂亮，但是闻上去是发臭的。”

阮春唐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改口。

“罢了，你不用去了，我很快就过去陪她了，她不会孤单。她有什么喜欢的，我可以带给她。”

“那么休假时我来看看你吧。”李隆杰说，“我说过的，要带瓶好酒来找你。”

“听上去不错。”阮春唐叹息，“活着的时候总是在想，我会在哪一天走到尽头呢？现在死神朝我走来了，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我不但没有什么遗憾，还觉得平静和满足。扪心自问，我这一辈子活的还算可以。”

“岂止是可以啊，简直叫人眼红。我都有些妒忌你了。”李隆杰轻轻地说，“潇洒而霸气。活的自由快乐，死的轰轰烈烈。真正的男人就该像你这样啊。今后要是有机会把你的人生写成书，畅销不畅销我不知道，不过读者肯定会骂人的。”

“骂人？”阮春唐疑惑，没听明白。

“骂你说，这个老混蛋一辈子活的多叫人羡慕啊。怎么精彩的经历都被他一个人占了呢？”

阮春唐嘴角微微上翘，他已经虚弱地笑不出声音来了。笑着笑着他停住了，温热的水滴到他脸上。

“你在哭吗？李隆杰。这可不像你。你是多么刚强勇毅的战士，战友倒下只会面无表情地掩埋他们继续前进，怎么为了我一个混蛋的糟老头子落泪呢？”

阮春唐费力地睁开眼，想看看李隆杰是否在流泪。但世界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过度失血已经让他失明。世界的色彩已经彻底离他而去。

“我没有哭，不是眼泪，是天花板上的自动灭火器在洒水而已。要知道有一点烟那玩意就会喷水。抽个烟都会被浇一头。”

阮春唐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每个周末开车带着女儿去海滩玩。岘港的美琪海滩是全世界最美的海滩之一。洁白如云的细沙和碧蓝如天的海水。全世界各地的游人千里迢迢来一睹风光，摄影师在沙滩上架着摄像机取景。海滩边有卖插吸管的椰子和烤海星鱿鱼的排挡。在那里从早待到晚都不会腻。

去美琪海滩之前要经过一条黑暗的隧道，隧道不长，开车大概只要三十秒。三十秒的黑暗，然后一片光明，阳光沙滩海浪椰子树。

阮春唐手指微微颤动，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又握着方向盘在黑暗的隧道里行驶，女儿坐在副驾驶，嬉嬉笑笑。

阮春唐默数了三十秒，眼前并没有亮起光。他永远留在了那条隧道里，再也没有看见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