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入了挣扎。他还想像以前一样四处风流,无拘无束,但现在多了个女儿。家里的仆人们都很笨拙,煮个汤都会把高压锅弄炸的那种。把小婴儿交给他们根本不放心,只能自己带。起初阮春唐甚至推着婴儿车去夜总会。整个夜场的人都在传,有个刚当爸爸的混蛋把婴儿带进来了。”
“终于有一天阮春唐的压抑爆发了。他还想做个风流汉。但这个婴儿对他来说是个累赘。二者只能选其一。要么从此改过自新做个好父亲,要么把这个婴儿处理掉。”
“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和小婴儿关在屋里,关了灯,在黑暗里从十点坐到凌晨两点,脑子里天人交战,几个小时过去,到底还是没想好该怎么选择。如果选择不艰难就不叫选择了。”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改过自新做个好父亲是吗?否则不会有今天这个葬礼了。”何知乐问。
“不是他做的选择。是老天爷帮他做的选择。”尹梦诺摇头,“他找来一枚硬币,又找来一支左轮手枪。然后抛硬币。他在心底里说,他抛三次硬币,让老天来抉择,如果三次里带数字的一面朝上的多,他就做个好父亲,把这个小女孩养大成人。反之他就对着摇篮开枪,把子弹打空为止。”
“他抛了三次,惊人的事出现了,三次全是数字朝上。”
“他还是犹豫。他觉得可能是硬币正反面重量不一样。他决定再抛三次。这次反过来,如果三次里国徽朝上的次数多,他就做个好父亲。反之,就枪杀这个小孩。”
“他再抛三次,奇迹,三次全是国徽朝上。”
“他把手枪砸碎窗户扔了出去。瘫在椅子上长时间地流汗和喘气。最后虔诚地跪下来,拜四方,说感谢神为他降下天意。”
“稍等。你这故事跟说书的编出来的似的。”何知乐忽然打断了尹梦诺,“待我掐指一算概率……六次……一次概率是二分之一……”
尹梦诺静静地看着何知乐咕噜噜转眼珠心算概率,等待他出结果。
片刻后,何知乐一拍大腿,“我还是用计算器吧!”
“哎呀行了,你那猪脑子。0.5的六次方,0.015625。差不多百分之一的概率。”尹梦诺扶额。
“好好好,接着讲。”何知乐尴尬地转移话题。
“经过了一夜抉择,阮春唐开始金盆洗手。不再和黑道上的人来往。老老实实伺候女儿,既当爹又当妈。本来他是能靠着家里的资产无忧无虑生活的。但97年,臭名昭著的金融大鳄索罗斯来了,靠着下三滥的手段和庞大的资本力量引发了金融危机,冲垮了本地经济。阮春唐的家底几乎是一夜蒸发。阮春唐忽然就从豪宅跑车私人飞机的富二代,变成了只是稍微有点小钱的普通人。为了生计,他加入了异协,按他的能力和资历其实可以在作战部门当个领导者,但他选择去了后勤部门干一些幕后工作。因为后勤部门相对稳定。他可以照顾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可能从来不知道她父亲年轻时是那么疯狂的混小子。后来的岁月就平静而没有故事性了。无非就是一个小女孩在父亲的陪伴下长大的故事。小女孩学习很好,长得也漂亮,性格也不错。父亲逐渐老去。”
“有的时候父亲深夜躺在床上失眠,一定会想起年轻时抛的六次硬币。他有时会想,如果抛硬币的结果恰恰相反,他那一夜开枪打死了自己的女儿,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好在人生的岔路口他已经走了过来。他把自己的女儿养大成人。无愧于心,不会觉得后悔。人到老年无愧于心,就没有大的遗憾了。这辈子做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没有白活。女儿周末带着东西来看他,父女俩对着电视吃晚餐喝啤酒,只觉得欣慰。”
“但现在他女儿死掉了。”何知乐语气忽然凝重起来,说的小声而缓慢,“人生的意义已经不存在。遗憾铸成。无法改变。阮春唐垂垂老矣,寿命将至,想重头再来根本不可能。”
长久的沉默。礁石上坐着的两个人眺望着葬礼的方向。棺材已经降下。隐隐有哭声响起,更多的是沉默和肃立。沙子翻飞,棺材逐渐消失,就像船沉入水底。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啊。”尹梦诺忽然说。
葬礼结束了,一些人慢慢离开,在沙滩上留下无数脚印。还有寥寥几个人站在那个没有墓碑的坟旁边。隐约能看见阮春唐的身影,他跪趴在坟上,雕塑似的纹丝不动。像是在痛哭,又像是要昏过去了。远处海潮涨落,白色的浪花翻出又泯灭。
“阮春唐他被夺走了一切。几十年的等待成了泡影。”何知乐哀叹,“他接下来会怎样?昏昏终日以泪洗面?还是直接干脆了当地自尽?”
“如果是我的话。那肯定是杀入敌阵同归于尽。”尹梦诺倒是持相反态度,“阮春唐要么一蹶不振,成为一个清醒的植物人。要么成为复仇的狂魔。反正他已无所畏惧了。阮春唐从来不是一个善类,他年轻时疯狂而凶狠,他的女儿只是封印魔鬼的枷锁,如今枷锁破除了,你猜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