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弟子讶然地看向他。有的还当即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 想看看他是否受了风寒,烧坏了脑子,才会说出这等胡话来。
浮阎岛是能随便去的吗?况且这时海岛将沉, 还在岛上的魔修正似困兽, 扑杀上来不知有多凶险。
那名想要摸摸陆九思额头的弟子被江云涯悄然推开, 陆九思咳了一声, 对众人道:“我没发热,说出这话, 也是仔细想过的。”
“诸位也应该明白, 即便拜托澹台阁用秘术传信回山,先生们赶到蓟北道少说也还要十日工夫, 再乘船出海,又得耽搁十日……这大半个月去,说不准浮阎岛已然全沉了。”
从魔修的话中可以得知,浮阎岛并非以一成变的速度下沉,正相反,随着时日推移,沉岛的速度正在变得越来越快。十日前这座海岛的西侧已经大半被海水淹没,再去二十日,谁也知会是怎样一副景况。
“说来岛沉了与我们也相干。若是只想对付魔修, 守在定州城, 等着他们渡海过来,力竭疲惫之时, 将之歼灭便可。”
他说的正是大多数弟子心中所想, 许多人闻言纷纷点头,附说这都是天道轮回,正好借此机会杀灭十恶不赦的魔头。
陆九思怕江云涯又胡思乱想, 借着桌案遮挡,悄悄伸出一臂,握住江云涯的手掌。“但这样一来,浮阎岛为什么会沉,沉岛前发生了什么事,怕是就再也知道啦。”
“我呢,性子喜欢热闹,遇事又爱问个究竟,要是不赶着去看上一眼,便挠心挠肺,睡都睡不安稳。”
“明人说暗话,在城里吃吃喝喝的日子我腻歪了,想趁浮阎岛沉了之前再去看上一眼。它是名声大得很吗?了几日,这岛在世间就再也见着了,若是不赶着去看一看,日后想起,我定会悔得肝肠痛穿。”
“……哪、哪有那么厉害?”弟子们被他唬得一惊,半晌才神。
陆九思朝他们一笑,摸了摸鼻子道:“当然没那么厉害。”
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沉稳神色在这个略显俏皮的动作中消散殆尽,索性将手掌一摊,混不吝道:“总之我就想去看看,图个好玩儿。你们只一说,你们可千万别听我的,我一块儿犯浑啊。”
众弟子看向他,眼神既惊疑,又有一丝敬佩。
光是为了去看上一眼,便不惜身入地狱,这等视死如归的境界,有几人能够做到?再贪图享乐,也能用身家性命冒险啊。
“好胆色。”
众皆悄寂之时,澹台千里轻抚双掌的声响便愈发清晰。他面含笑意,金色双眸斜睨向陆九思:“本尊也以为去看看错。你既想去,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陆九思道:“先弄一份海图,再租一条结点的船。”
他既然答应了江云涯,之后便认认真真想过这事。
浮阎岛孤悬海外,想要上岛,首要的便是找到一条船。定州城地处沿海,港口众多,百姓约有半数靠海为生,打渔、采珠、贩卖海货……要想在城中找到一条结的、能扛住风浪的海船,算难事。
他手中有钱,还有陆家二管家留给他的许多票据,可在钱庄中兑换真金白银。银子在手,便能雇上一群经验丰富的船工。
对常人来说最难拿到的海图,在他这儿也迎刃而解。他身边就坐着一位对浮阎岛了若指掌的魔主。他相信以江云涯的聪慧,定然将从定州出海、驶向浮阎岛的海路记得清清楚楚,会漏过一处暗礁、漩涡。届时他打着云卿的幌子,让江云涯绘制一幅精准的海图,便能按图行船,减少许多必要的风险。
这是上岛之前,他首先要做的事。
众弟子听他简单说了如何去买一条海船,找些可靠的船工,由愣了。
半晌,一名弟子问道:“难道该想想怎么对付魔修吗?”浮阎岛上还有一众境界高深、杀人如麻的魔修,众人一想到要上岛,想的都是如何与他们厮杀、搏斗、你死我活的事。
“啊,那个……”陆九思也奇怪道,“也得先上了岛再说啊。”
他又没有陆地神仙的境界,否则脚踩白浪,直接渡海便是。既然没到那等境界,还是得老老乘船过去?
众弟子也反应来,直点头道:“师兄说得也是。我等在港口抓到的那名魔修之所以受伤,便是因为抢着登船,与人动手交恶……”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或者说所有人都不准备上岛。但这妨碍他们顺着陆九思的思路,将关注的事从如何应对魔修转移到了如何渡海一事上,前前后后提了少主意。有的说海上风浪大,怕是寻常风帆顶用,可以在船头船尾都布上一个挡风的阵法,减小风力。有的说为了快些行船,如沿着船身贴一圈神行符,还得用特制丹砂写符,免得符文叫海水一泡便烂了,白白浪费工夫……
在吃喝玩乐、衣食住行诸事上,众弟子兴许如陆九思,但提到修行,众人都十分热忱,哪怕行事稳重、鲜少夸夸而谈的弟子,也忍住加入讨论。
众人说得兴起,便有人当场便拿了纸笔,要画一张海船线图。
陆九思劝道:“诸位——”
“陆师兄,你来看看。”当初那名感慨去凤鸣苑寻花问柳的客人花用过巨,一晚上便能败掉几间铺子的弟子拉了陆九思一把,让他凑近了看众人刚画好的线图,指着图纸道,“我从前钻研辟水符,原本是用来玩儿的,画在这船上似也合适。师兄修习阵法,想必也通符道,一起来参详参详。”
另一名弟子道:“你别给陆师兄添乱了。这船要能出海,少说也有五丈长,要贴多少符文才能绕船一圈?那么多符都挤到一块儿,你就不想想,这处辟开的水都跑到那处了,还有什么用?”
“师兄是个阵修,还是在船上布个阵法最为稳妥!”
“我在家中见一册孤本秘籍,提到过一种定风阵,说是古时修士出海时惯用的……”
“那你早说!快写来,给陆师兄瞧瞧!”
那名热心肠的弟子囫囵写阵法,挠着脑袋看向陆九思,似是愧疚道:“这还是我小时候偷看的,记得太清楚,要是记错了师兄万莫见怪。”
陆九思原以为他说了自己想要去浮阎岛,众弟子就是两种反应。
要是不愿去的,多半便不会同他搭话。
要是也心中意动,想上岛看一看的,附他几句,他还得想个法子推脱,免得将旁人也卷进危险里。
没想到众人听他提了几句海船的事便议论起来,还想了那么多主意。听他们交谈,便知他们没有出海的打算,都准备留在城中等学院教习们的消息。如此一来,这些主意都是真真切切替他想的。
陆九思很是有些感动,自然不会拂他们的好意,认真同他们商量起来。
澹台千里看着陆九思被众星捧月般围在当中,沉声问道:“你们都要随他上岛?”
众弟子见他发问,俱是一愣,并不齐声道:“啊……我等打算留在城中……去岛上做什么……留在此处伏击魔修便好了……”
澹台千里问:“那现你们在忙甚么?”
“我虽不去,陆师兄却说了要去的啊。”
“同窗一场,只是画个图而已,又是多大的事。”
“陆师兄还请我们喝酒呢!”
众人如答,澹台千里却没法理解他们的心思。在他看来,这些人和陆九思并无深交,做这些事似乎也图他的好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群看着面嫩的弟子反其道而行之,真是怪了。
众弟子猜到妖王心中正想些什么。他们年纪轻,心胸宽广,喜欢与讨厌的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虽说在山上的时候对陆九思有一些“误会”,但在秋测后多半也抛诸身后。山后他们对世事熟悉,也受了对方不少照顾,有机会自然想要报对方。
陆九思说了想去浮阎岛看看风光,此行凶险,他们能帮着出一个主意是一个主意。这还需要图什么好处?
众人群策群力,很快画出一副字迹密密麻麻的线图,光是怎样的船型适合出海就做了五行注释,比陆九思当初那张文献学的考卷看着更让人头皮发麻。
陆九思又是感激又是头疼,拱手道:“多谢诸位……”
正要将线图递给他的那名弟子忽的收回手,抚掌道:“这几日留在城中等候消息,左右无事可做,如我等跟着陆师兄去定州港租船,也好帮师兄掌掌眼!”
“正是!师兄是江陵道上的人,怕是从没乘海船。我自小在海边长大,对那些个奸恶船商的把戏看得透透的,我与师兄一同去,免得师兄被他们诓骗了。”
“走!”
议论时就被众人挤到一旁,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的江云涯:“……”这群人还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