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还在迟疑, 澹台千里反倒没他那么多顾忌，觑准一个方向，自高台上一跃而下。
神殿高出平地三丈余, 通往殿门的石阶有数百级之多, 铸造这样一座大殿不知要消耗多少钱财人力, 铸成后却有一桩好处：众妖族都要仰首方能看清殿中的人, 久而久之，哪怕长老走下神殿, 众妖族也习惯于仰视他们, 仿佛他们仍旧身处云端。
这难以逾越的距离被澹台千里轻易抹去。
白虎当空跃下，如腾云驾雾, 将要落地时前腿弯曲，轻盈着地，趴在它背后的陆九甚至没察觉到晃动，眼前景色已然大不相同。
先前着身影渺小的妖族都聚集在了眼前，浓眉大眼，个个得一清二楚。
他的发丝在刚才那一跃中被风吹乱，杂散贴在脸上、颈边，些麻痒恼人，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兴奋愉悦。
骑骆驼算得了什么, 骆驼跑得也太慢了, 还是这会儿得劲。
不过他谨记着身下可不是他的坐骑，没嘚瑟地喊出“驾~”, 只将手中白毛抓得更紧了些, 眼珠微转，为两人找寻出路。
澹台千里觑准跃下的已是人数最少的一个方位，即便如此, 挡在他们面前的妖族数量也颇为可观。许是见到澹台千里和几位长老都已变回原形，这些妖族的壮汉与少年也不甘人后，纷纷扯开衣裳，露出赤丨裸的胸膛。
害得陆九都不知眼睛该往哪儿搁。
好在变身只有一瞬，不多时，挡在他们身前的便成了各飞禽走兽，狼豺虎豹，鹰隼鸱鸮，只差水里游的，因为身处旱地无法大展身手，还勉强保持着人形模样。
保持人形的，面对白虎根本不堪一击，就算变回原形，身形也和白虎相差甚大，宛若孩童与成人，白虎用不上尖牙利爪，只消一个冲撞，就能将它们撞得五脏六腑搅动翻转，哇的吐出口黄水来。
众妖族明知不敌，仍旧如同蚍蜉撼树般不断扑涌过来。
陆九得心惊胆战，不时喊道“这边！”“后面也！”“左边左边要咬到我了！”
澹台千里根本没理会他的大呼小叫，一撞一个，将所近身的妖族都挡了回去。
那些妖族拿澹台千里没有办法，转头都打上了陆九的主意。他们又没长老的包袱，觉得同小辈交手失颜面，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朝白虎背上跃来。
陆九先前在大殿里频放冷箭，这时可算尝到苦果了。
四周的冷箭无一例外，都朝着他来了！
陆九原以为会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心境分外平静。比起在神殿里交过手的长老，眼前这些小妖族都像是虾兵蟹将，根本不够斤两。
出手太慢，牙爪也不够锋利，还没够到他，就被他手中青锋格挡开去。
力气大也不管用，只要见机准、出手快，总能四两拨千斤，将倍百倍于己身重量的敌手挑甩出去。
唯一困扰的就是数目太多，走了又来，且四面八方都在迎敌，他没法安安生生趴在白虎背上，不时得来个倒挂金钩，贴身翻到白虎腹部，敌人是躲开了，也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想起自己在城中集市上的莽撞，陆九心道，怪不得对方当时恼羞成怒，合情合理，合情合理啊。
没将他场抽筋扒皮，都算得上脾气好了。
避开一击后，他双腿夹紧，灵活地翻回白虎背上，稳稳地重新骑好。
两人出手都以逼退为主，没打残打死几个，是以周围妖族越来越多，一眼望去，什么品的都有，比他一辈子见过的飞禽走兽都要多。
陆九着如滚雪球般越聚越多的妖族，心道，这来了多少啊，说出去可太拉风了！
妖族们渐渐意识到这般缠斗不是办法，不只是打不过白虎，连他背上的陆九都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不知哪个奸猾的出了主意，让众妖族别急着交手，先将两人围困起来。真气再充沛也并非无穷无尽，只要深陷妖族之中，迟早有办法慢慢磨死两人。
“这也太蔫儿坏了！”陆九发觉众妖族的企图，忍不住感慨道，“出主意的人可以破格提拔成长老啊！”
插科打诨只是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毕竟妖族越聚越多，在他们四周像是铸成一座堤坝，挨个拆开并不难打，合在一处却难以下手，冲开一个，马上旁人顶上。
除非澹台千里也和妖族长老一样，漠视族人性命，打死个把震慑众人，也许会胆小的心生退意，让出条去路。
但他要是真能痛下杀手，也不会一路上只用撞的，连利爪都没伸了！
陆九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妖族联手铸成的堤坝上突然多出个豁口。
本该站在那处的人玩忽职守，还朝旁一推，将身旁的妖族也拽了开来。
“肏，长眼睛了吗？！”被撞开的云豹怒斥道。
“对不住！”
伴随一声娇俏的稚音，云豹的尾巴被人一把拽住，随后，那人抡臂蓄力，将云豹整个空甩了出去。
那手劲太过霸道，云豹还来不及回身撕咬，身子已然腾空，眨眼间被甩出十余丈远。
站在原地的小姑娘回头朝它摆了摆手，黑亮的发辫跟着甩了一甩，很是俏皮。
周围的妖族很快回过神来，一边低吼着警告这名叛徒，一边及时填补这个空缺。
小姑娘只有双拳，难敌四手，虽然用上了澹台千里教给她的法子，只挑要紧的地方打，也没法同时对付如潮涌来的族人。一时不慎，便被一只硕大的蛇鹫咬中右臂，叼啄至半空。
蛇鹫的长喙锋利如刀，一下啄咬，便在她手臂上啄出指头大小的血洞，想也知道痛得不轻，小姑娘一张俏脸变得煞白，因为凌空无从借力，只得腰身发力，费劲用双腿踢向对方面门。
蛇鹫便突然松口，小姑娘一腿踢空，整个人如倒栽葱般朝下落去，蛇鹫又振翅俯冲，叼起她的后背。
一来一去，光是在空中打转就晕得够呛，小姑娘面色发白，密长睫毛簌簌发抖，遮住慌乱的目光。
她原本在神殿外清点香烛，忽然见到地动山摇，族人都说出了大事，才放下手中活计过来观望。还没看清发生什么，大长老就说族里出了叛徒，她被族人推搡着过来围堵，才清他们说的叛徒居然是澹台千里和陆九。
这两个人不是坏人！
她想要解释，长老也许误会了，这时候不能大打出手，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把事情都说个明白。
但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在她身下，无数平日相熟的、打过招呼的、未曾谋面的族人，都在仰头看她，齐声斥责道：“叛徒——”
陆九望见那个豁口，也见到兔起鹘落，小姑娘被蛇鹫叼上半空，心道要糟。妖族发起狠来连族人都杀，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打得过这群发疯的糙汉？
一念顿起，拍落近身的妖族，便要去救人。
他直起身子，一脚已踩上白虎背脊，忽见前方扬起一道烟尘，自远及近，滚滚而来。
一只棕黄花斑的幼虎从烟尘中现身，怒声喝道：“、妹、才、是、叛、徒！”
棕色身影如闪电般扑向半空，一张口咬中蛇鹫的右翅，拔下无数羽毛。
蛇鹫原本拎着小姑娘，飞得就不够高，再被一只将要成年的幼虎咬住，双翅无力拍打，身子登时往下一沉，直朝地面落去。
幼虎扭身一翻，压在蛇鹫背上，同时将被它钩抓住的小姑娘也捞了起来，甩上自己的后背。
轰——
蛇鹫被狠狠压落在地，幼虎浑然没事般踢了它一脚，抖擞精神站起来，洋洋得意地一晃脑袋。
脑袋才晃了半圈，就被人伸手啪的一下打了回来。
“谁让你动手了！”小姑娘受了不轻的伤，中气不足，但骑在幼虎背上，气势仍在。
幼虎被拍得微恼，不敢同她顶嘴，只着急道：“他打！我不打他打谁！”
小姑娘又朝他脑袋上拍了一掌，听着掌声清脆，却没用上狠劲，撇嘴道：“这下好了，也成叛徒了。”
“咱们全家都成叛徒啦。”
幼虎“嗷”了一声，不解地朝四周张望，才发现刚才欺负自家妹子的家伙不止一个。自个儿身前满是妖族，个个怒目而视，随时都会扑上来。
“别管那么多了，快跑！！”
陆九没认出眼前的幼虎就是他在安西城中抓到过的小贼，不过来者是谁都没区别，只要一沾这事，马上便会和他一样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不被活活打死，以后没准也要被关进黑牢，永远不见天日，赶紧跑路才最要紧。
这边被幼虎一阵冲撞，已然多出条狭路，澹台千里抓住机会冲了过来，陆九俯趴在他背上，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急声喊了一句。
小姑娘听见他一声招呼，忙揪住幼虎耳朵，道：“听他的！快跑！”
幼虎耳朵一竖，见到眼前冲来的正是万分敬仰的前辈，浑身得劲，甩开飞扑近前的两名妖族，紧紧追上对方。
下一白一棕两只老虎先后穿过妖族围墙，朝荒原上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