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附设的休息室门口站着公关部的员工,酒店的服务人员,都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看见高彤过来,如遇大赦,低声上来汇报情况,高彤听了几句就挥手让她们离开,看着奶油色的大门,深呼吸了两下,喃喃地说:“真像是婚礼现场,新娘突然变卦的感觉。”
岳青莲失笑,但转念又一想:如果是婚礼的话,新郎会是谁?
没等她想完,高彤已经敲敲门,用温和悦耳的声音说:“杏子,是我,我进来了?”
还好,没有听到歇斯底里的叫骂,高彤略略放了点心,小心地转动门把,推开了门,若无其事地说:“我和弗萝拉过来看看你,准备好了吗?”
岳青莲跟在后面探头进去,还好,房间里也没有东西被破坏的迹象,几件礼服挂在穿衣镜旁边,暗香浮动,衣服上的珍珠和打开盒子里的配套饰在柔和的灯光下交相辉映,满室弥漫着奢华矜贵的气氛,刘杏子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色罩衫,长挽成一个公主髻,一动不动地伸着腿坐在桌子前,面前摆了足足有几十朵鲜花。
她是侧坐,出神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见两个人进来,也没有什么表示,更没有岳青莲害怕的情绪失控大吵大闹,反而像是很淡漠,好像今天这个舞会她不是主角,只是个路人,外面那么热闹的气氛都和她无关。
“怎么了?”高彤走过去,俯□柔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饰不配搭?没关系,还有一点时间,我立刻派人去换。”
刘杏子终于开口了,抬起眼说:“缺一朵戴在头上的花,这些都不合适。”
她的声音越是平静,这句话就越是奇怪。
高彤笑容没变,拉着她的手安慰了一句:“没关系,这就叫人去准备,你喜欢什么样的?”
刘杏子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沉重地问:“我喜欢?我喜欢有用吗?我想穿着这件我最喜欢的衣服,把这个可笑的髻拆散,披着头,什么饰都不要,就戴一朵花,光着脚出去参加舞会,你会允许吗?”
岳青莲目光隐秘地扫了一眼大小姐的衣服:一件看不出是麻还是丝的宽松连身裙,毫无腰身曲线,下摆在膝盖附近,剪成不规则的边缘,两只鞋头镶着碎钻的礼服鞋被踢在一边,光脚踩在地毯上,这样子在家里坐着一定显得悠闲又适意,但舞会难道不就是穿着一口水都不敢喝的衣服,踩着把脚磨得生疼的高跟鞋,还要抬头挺胸显得神采飞扬……就像刚才的自己,被店员狠狠勒上束腰的时候差点尖叫出声。
“杏子,这不是我允许不允许的问题。”高彤耐心地说,“重要的是你自己,我们都希望你能以最美好的心情度过今晚,这是你的舞会,不是别人的,只要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
刘杏子不做声了,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后的岳青莲身上,后者被她看得有些毛,但还是维持着微笑,静静站在原地。
“我曾经很瞧不起像你们这样的上班族。”她把目光又转回高彤身上,冰冷地说,“每天都为生活奔波,蝇营狗苟,做着完全不是自己喜欢的事,根本也不开心,就靠着买名牌互相攀比之类的事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获得一点可怜的快乐。”
高彤保持着微笑,岳青莲不动声色地收紧了小腹。
“你们每天早上都要按时到公司报道,从无例外,日复一日都把自己锁在钢筋水泥的建筑里,在你们忙得喝水都没时间的时候,我在江边的小客栈阳台上,晒着太阳,泡一壶酽酽的茶,悠闲地看着江里的流水,度过无所事事的一天,你们一天24消失被无休止的工作塞满的时候,我站在金黄的油菜花地里,闭上眼睛,张开双手,感受风从脸上擦过,听着大自然的声音……那样的生活多美好……无拘无束,随心所欲,没有套路,没有规矩……我无比感谢我的母亲把我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有足够的宽容心让我维持这样的生活。”
她的目光慢慢变得悲痛:“可是我错了,不是父亲足够宽容,而是时机没到……当这个时机到来的时候,我也必须要走回他给我规划好的道路,遵守圈子里的规矩……从来就没有什么自由!只是没到失去的时候!”
高彤再度安慰地握紧她的手:“杏子,你有点紧张了,我叫人给你端杯喝的好吗?”
“不用了。”刘杏子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目光转向岳青莲:“现在我忽然很羡慕你们,你们头脑清醒,思路明晰,始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你们可以在角色之间迅而完美地转换……白天无论多么辛苦多么憋气,你们都能用一点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迅调整自己的心情,哪怕是我看不起的名牌衣服鞋子……你们一样会觉得那不值什么,但是可以让你们快乐,这就足够了。”
她忽然笑了:“然后你们就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么高兴地来参加我的舞会……原来这才是生存的规则,一直是我错了……”
高彤感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在颤抖,她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刘杏子的肩膀:“好了,杏子,舞会快开始了,今晚你是最美的,记住了。”
刘杏子仰起脸,看着她,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说:“我准备好了,让她们进来帮我穿衣服吧!”
“好姑娘。”高彤笑了笑,站直身体,“我马上回来。”
她向门口走去,岳青莲不知道该说什么,咳了一声:“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弗萝拉,谢谢你,可以帮忙看一下饰,哪套比较适合杏子。”
“好吧。”岳青莲无可无不可地说,走过去拿起一套转身向刘杏子展示:“红宝石怎么样?可以把你的肤色衬得明亮一点。”
刘杏子看着她手捧盒子里鸽子蛋般大的红宝石,澄澈鲜红,如晨曦明霞一般地美丽,眼睛渐渐湿润起来,笑着说:“很好看,对吧?”
“是啊。”岳青莲拿得离她近了一点,“戴起来试试?”
“不用了,就这套吧。”刘杏子转身看向桌面上堆满的各色鲜花,“但是……我还是想在头上插一朵花,一样……来自大自然的东西,你帮我挑一朵,好吗?”
“好啊。”岳青莲小心地把盒子放回原处,走到桌前,刘杏子起身让开,忽然在她背后问了一句:“岳小姐,你爱过某个人吗?”
岳青莲的手抖了一下,心慌意乱地说:“没有,没遇见合适的。”
刘杏子轻轻笑了:“我又没问你结婚的对象……不过,也是啊,像你这样精明的白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话,是不会放轻易放感情在男人身上的,你们都太理智了……我喜欢一个男人,可是不能嫁给他……但我还是喜欢他,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给他,只要他在场,我的眼睛里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但又有什么用呢,今天是我的舞会,我会很漂亮……我越漂亮,就离他越远……”
八成是哪个‘旅途中偶遇’的文艺男青年,岳青莲怅然地想着:是啊,刘小姐必须要嫁给修真家族的人,她是可以自由选择,但上天已经给她的‘自由’划下了一个圈子。
她忽然就想起了顾景行。
这时候高彤已经带着人回来,刘杏子低声说了一句:“请……给我挑一朵最美丽的花。”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更衣室。
高彤没有进去,舒了一口气,走过来用眼神询问岳青莲有没有突情况,岳青莲做了个让她放心的手势。
“我去给杏子弄点喝的,你要什么,弗萝拉?”她笑着用正常的语调说。
“咳,你看我这样子,哪还能喝得下一口水。”岳青莲向她展示自己被束得紧紧的腰部。
高彤摇头走了,岳青莲回身看着堆了满桌的各色鲜花干花,咬咬下唇,飞地做了一个决定。
刘杏子在一群姑娘的簇拥下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朵花。
似乎是桃花,但殷红的重瓣层层叠叠地盛开,比普通的桃花大了一圈,还散着桃子的清香,娇嫩的红色像一团活的火焰,在岳青莲柔美的指上俏丽地燃烧着,透出一股张狂飞扬的生命力。
“这……这是……”
“我挑的,好看吗?”岳青莲把手里的桃花向她递过去,“我觉得很配你。”
刘杏子不相信的目光落在她身后桌面上剩下的鲜花上,喉头动了动,终于还是咽下想说的话,笑着说:“好看,谢谢。”
岳青莲是在刘杏子离开休息室之后过了一会才走出去的,在宴会厅旁边的走廊里,她静静地驻足,看着刘杏子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秦明川陪伴在侧,一批一批大约不是这个世家就是那个宗派的前辈带着年轻一点的子侄居然很守规矩地排队挨个上前寒暄,大小姐心情很是不错,带着矜持的微笑,有时候点头致意,有时候低声说几句话。
她个子高挑,穿着高跟鞋更是气势十足,配上奢侈华贵的礼服,全套红宝石镶钻白金饰,
雍容如公主,髻边的红桃花不但丝毫不显得俗气,反而给她本来大眼高颧方下巴的脸增添了一抹艳色,整张脸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怪不得那些‘青年才俊’们一个个不管不顾地往前拼命搭话,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最好今夜就举行婚礼,战决。
这时候岳青莲听到靠近侧门的这边有人说话:“小刘这一招狠啊,本来他老子死了,他太年轻压不住众,我还以为,肯定要借助那几个老家伙的力量,少不得低声下气地交出一部分权力换取自己的位置稳固,现在你看看……众星捧月啊!”
“所以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小刘今年……约莫有六十吧?还是个小娃娃,刘老头子也硬是要得!本来谁都以为他前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肯定是绝后,将来刘家这族长位子得留给老三,谁想到他三百九十多岁的时候,还能再生出个儿子!老三一气之下,倒走在了他前头。”
“刘家几个长老,现在就数王七最有势力吧?亏他之前还得意洋洋,好像小刘不得不依仗他,他才是刘家中流砥柱一样。”
“呵呵,我跟你们说,小刘曾经之前向王七暗示过,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家的几个孙子之一,王老七,牛啊,拒绝掉了!说要吊吊小刘的胃口多挤一点东西出来。现在你看,你看,那几个小子,蚂蚁见了蜜一样,围着刘小姐献殷勤,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哼,哪里就轮到他们啦?一个个要貌都胡子一把,要才连金丹都没修成的,我还是看好终南王家的那个小子。”
“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子?要是那样也行的话,我金家的几个也不差哩!”
“得了吧,你们正一道嫡系张家的不来,派你们几个练外丹的过来瞎扯蛋,刘小姐是斯文人,大家闺秀,又一直生活在城里,谈婚论嫁讲究那个那个气质,浪漫的,懂伐?就你们家那几块料,倒是刀枪不入,有啥用?她摸一下都嫌手疼。”
“唉,失策失策啊……你说现在我千里传音让张家几位少爷马上过来,还来不来得及?”
“哈哈,老金,识货喏?你也看出那朵桃花不俗之处了?跟你说,这朵花绝对长在万年桃树上,说不定还是什么鸿蒙异种,张家不是最考究桃木剑?要是能用一块万年桃木制成桃木剑,那可真是……镇山之宝又多了一样。”
“早干什么去了?就算几位张少爷能赶过来,舞会也结束了,人家是招女婿,不是卖白菜,没赶上这一拨,下次请早,哦,一开头不来,看见真人了再赶过来,一点诚意都没有嘛,请帖本来是给张家的,张老头给了你们,那就是他活该!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你们周家的少主,不是也没来?派了你们几个神棍……哎哟,还有那几个小子,上得了台面吗?你咋不干脆把你们那培训班里算命的瞎子带几个来?反正一样是选不上。”
“我们少主淡泊修真,立志泯然凡间,这乃是修道者的大智慧,无为的至高境界,岂是你一个练外丹的老石头脑袋能参透的!”
几个人吵吵嚷嚷地离开了,岳青莲自己都没现听着听着,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似乎,修真界,也蛮好玩的。
她缓步走出侧门,大厅里的人并不多,放着舒缓的音乐,暂时也没人跳舞,高彤穿花蝴蝶一样在四周忙着处理一切服务相关事宜,不时拉下袖珍耳机说着什么,看到她出现也没时间过来,只是挥挥手算是招呼。
岳青莲也不去打扰她,凝目看看四周的客人,很能理解酒店服务生紧绷的微笑,来的人的确是各色各样,倒像是化装舞会……尤其那些身穿道袍,仙风飘逸的,为什么年纪不论大小,每人都留了胡子,难道这是门派标识?还有那些事先做了准备的,西装一看就价值不菲,穿在身上却怎么看怎么别扭,说一句话就要扭一下脖子,好像那不是领带,而是一件神秘大杀器,连神通广大的修真者也不能幸免。
她正在新奇地张望,忽然看见了人群外的顾景行,依旧一身笔挺的纯黑迪奥西服,宽肩细腰长腿,身材美好得让人流口水,几乎在同时,顾景行也看见了她,黑眸里薄薄的一层冰瞬间融化,变为拂面春风般温暖的微微一笑。
他大步穿过人群向她走来,眼睛里满满地都是喜悦,岳青莲被他感染了,也露齿一笑。
“青莲。”他优雅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拉起她的手凑到嘴边吻了一下,用的是最正式的邀请姿势和语气:“今晚你真是太美了,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