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 他心里能想, 但是不该说。
周海荣是过了好久才看到的, 他只看到他大哥周海权,撤回了一条信息。
发了什么, 他却没看到。
于是周海荣就发了个“?”,也没人回答。
不过他也只是通知家里人一声,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爱情一旦燃烧起来,谁还管家里人怎么看。
肖遥都还没有起床,就听见了外头的敲门声。他揉了揉眼睛爬起来,开门一看,是周海荣,手里拎着豆浆油条, 说:“早啊。”
人显然是精心打扮一番过的, 穿的很精神,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一副清贵公子气派,笑的时候眼角带着细浅的纹路, 整个人看起来更俊美温柔。
“你……”肖遥揉了揉眼睛, 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伸手挡了一下, 说,“有事?”
“给你送早餐啊。”周海荣说着就挤进来了,天冷, 肖遥只好关了门,立马又跑回到床上,钻进了被窝里头:“我不吃,我要睡觉,你自己吃吧。”
周海荣笑着坐在他床边,说:“起来起来,我昨天吃这包子,觉得特别好吃,今天特意跑过去给你买的。”
肖遥说:“周海荣,你想干什么啊?”
因为刚睡醒,声音有些软糯,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周海荣满心欢喜,说:“我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什么决定?”
“我要重新开始追求你。”周海荣看着他,眼睛冒光。
这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肖遥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裹着被子说:“我跟你说件事,你肯定不相信。”他笑了一下,说:“我现在不喜欢男人了。”
“这种话你也奢望我会信?”周海荣说着就靠近了他:“肖遥,我依然爱你,不对,我一直都爱你。以前的事咱们各有对错,都过去了,现在咱们俩重新开始,好不好?”
话刚说完,就被肖遥一脚给蹬出去了。
周海荣自诩自己不是钱总那种急色的老男人,他追人的时候最耐得住性子了,浑身解数使出来,还没有人不上钩的。他就笑了笑,站起来说 :“豆浆还热着呢,你赶紧起来喝了,我就先走了,以后有得见呢 。”
肖遥又在床上躺了一会才起来,说实话,他和周海荣当初为了离婚闹的非常难看,而且简直就是彼此折磨,现在他回想起来,都感慨自己当初是怎么做到的。两个人分的那么难看,周海荣居然还要追他,他都不知道周海荣是不是在开玩笑。
周海荣上午就带着人去周边贫困山村去了,他们艺术团今天白天休息,准备晚上的演出,他们要在浣纱村连演两场。
长平乡算是他们这次慰问演出所去的地方当中相对富庶的一个,除了浣纱村,乡里还有一个更为知名的“宋氏老宅”,是全国闻名的明清宅邸,柳莺莺建议他去看看:“打个三轮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就在县城边上。”
正好周海荣走之前把周思语推给他照顾了,他正愁没地方去,就带着周思语去城郊看那个老宅子去了。
他们出发的时候阳光还很灿烂,只是云彩有些多,等到了宋氏老宅以后,天就暗了下来,风一吹,就有点冷,老宅没什么游客,他们俩在里头逛了十几分钟就出来了,有些失望。不过老宅在县城边上,他们从老宅出来,便去了县城一趟,吃了午饭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天色居然又亮堂起来了。周思语说:“王姨说,最近有什么西伯利亚冷空气,全国都要降温了。”
肖遥看了看外头的天,看着是有些不正常。
刚回到风来客栈,就见柳莺莺和白凤梅依靠在栏杆上,正在说话,看见他回来,便抿着嘴直笑。肖遥被她们笑的浑身不自在,便问说:“两位美女,笑什么呢?”
“笑你桃花旺啊。”柳莺莺说。
肖遥蹙了一下眉头,就听周思语喊道:“哎呀,肖遥哥哥,你房门口有一束花。”
说是一束,其实更准确来说是一把,因为不是寻常送的那种包装好的花,而是用麻绳绑的一把梅花。
腊月里,这种乡下地方,也就只有梅花了。
肖遥脸上一热,过去将那把梅花拿起来,只闻到淡淡梅花香气,不管谁送的,这花他是真喜欢,他回头问柳莺莺:“莺莺姐,谁放这的啊?”
“我放的,你们怎么才回来。”周海荣从邹团长房间跑出来,献宝一样地问:“怎么样,好看么?我跟着他们去山里送吃的,看见有处山头开了梅花,红艳艳的一片,想着你喜欢花,就给你折了几枝。”
肖遥掏钥匙开了门,说:“谢了,哥们。”
周海荣却被他一声“哥们”给逗笑了,紧跟着他进了屋,反身就要关门。柳莺莺和白凤梅靠在栏杆上笑着t看他:“周少,青天白日的,关什么门呀?”
周海荣说:“这么冷的天,不关门喝西北风么?”
他说完就把房门给关上了,白凤梅如今却开了眼,偷偷议论说:“肖遥原来喜欢男人呀?”
柳莺莺说:“他喜不喜欢男人我不知道,他倒是招男人喜欢是真的。”
“说真的,他这模样,又唱乾旦的,就是直男喜欢他,我也不惊奇,只是……”白凤梅脸上浮出一抹红晕来,提到了周海权:“他以前跟周总一个房间,一张床上睡觉呢,要是喜欢男人……”
“噗,”柳莺莺笑了起来,“那也挺好的呀,那就不说明不是你魅力不够,周总才不喜欢你,你是败在男人手上了,不亏。”
“柳姐……”白凤梅打了她一下,说,“我只是觉得怪怪的,他要不喜欢男人,周少敢这么追他?可他要是喜欢男人的,又和周总一块睡过,总是哪里怪怪的。”
她话音刚落,房门就是一响,周思语从里头出来了,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笑的可甜了。
“你怎么出来啦?”柳莺莺笑着问她。
“我才不做电灯泡呢。”周思语说。
是肖遥让周思语出去玩一会的,他觉得他有必要跟周海荣好好谈一谈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追你啊。”周海荣说,“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爱你。”
肖遥一听就头大了,说真的,周海荣不怕这些,他却怕,他好不容易做回直男,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头,周围人都不清楚他的过去,他可不想再做回受去,何况他如今的职业是乾旦,本来就是一个容易让人联想和误会的职业,基佬的名声再传出去,以后钱总这样的男人可少不了。
“我跟你发生了那么多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也不喜欢你,我真的不喜欢你。”
“可是我喜欢你啊,”周海荣说,“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我也不会发现我这么爱你。我已经跟苏林分手了,我现在是自由之身,想追求谁追求谁,人活在世上,难道追求自己爱的人的权利都没有么?”
肖遥以前就领略过周海荣的死缠烂打,任凭你说什么,周海荣都不会气馁。当初为了要离婚,他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装模作样地要给周海荣戴绿帽子,周海荣都不在乎。
他唯一的命门,大概就是他大哥周海权。
肖遥就有些后悔当初为了跟周家撇干净,说的太干脆,什么不喜欢周海荣,也不喜欢周海权,谁都不喜欢了。他当时之所以想要说清楚,一是觉得离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周海荣又有了苏林,他已经“安全”了,摘干净可以分割的更彻底,二是不想一直做一个“觊觎大伯哥的淫夫”,万一传到周海权的耳朵里,彼此多尴尬!
没想到失策了,谁知道这个周海荣竟然这么容易摇摆,今天爱这个,明天要那个,跟他掰扯了这么久,居然回头又要追求他。
他一想到周海荣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大阵仗,头就疼。
果不其然,周海荣说:“我今天跟着他们一起下乡,路上跟他们聊天我才知道,原来除了钱总这个明目张胆的老男人,团里还有两个男的也在打你的主意。”
这两个人倒说不上是同性恋,他们是爱玩,肖遥长的好看,乾旦在他们眼里就是穿女装唱戏的娘娘腔,比女的都美,这种人,他们也想试一试。
这是普罗大众对于乾旦这个职业的惯性误解,即便是来看肖遥演出的群众,也大多觉得他是稀奇且怪异的,这种怪异夹杂了性别模糊带来的刺激和兴奋,可以想见,在肖遥成名的路上,会有多少男人想要染指,苏括就是例子。
“我得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周海荣喜欢的人,谁敢跟我争,就试试。”
这语气,大有向全世界昭告“这是我的女人”的霸道总裁常见架势!
“你放心,他们都不会得手的,因为我都不喜欢。”
“你难道会单身一辈子么?”周海荣说,“不会吧?可是我爱你,我想到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就要爆炸,昨天看到钱总要亲你,我就快气死了。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就把我当成□□,让别人知道我在追你,他们就会知难而退的。”
“你以为你是谁啊。”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论相貌,论出身,论年纪,能比得过我的,能有几个?你要真能找一个比我强的,我甘愿退出!”
肖遥脑子里就冒出周海权来:“你哥啊。”
“我哥不可能会喜欢你,你死心吧。”
“可是我喜欢他。”
“你又来了,”周海荣说,“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尽管如此,周海荣还是有些焦躁起来:“哎呀,你能不能不要老提我哥,说喜欢他什么的,虽然是假的,我听着也好别扭,受不了。”
看来还真是周海权最管用。
只可惜啊,周海权不在这里,不然他倒是可以利用周海权让这个花花公子知难而退。既然嘴巴说喜欢周海荣不信,他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呀,他不介意再爬一次周海权的床。
周海荣也不想逼他,站起来说:“我今天都累死了,从来没有走过那么远的山路,我脚都磨破皮了。”
“娇贵,”肖遥说,“你一个娇贵受,冒充什么大猛攻。”
“我猛不猛,你以后就知道了。”周海荣说着就朝外头走,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问:“你真的觉得我大哥比我强么?他都比我强在哪?”
他说完见肖遥要说话,又忙说:“你还是别说了,我本来就够别扭的了。”
他说完就开门出去了,肖遥吁了一口气,笑了。
周海权比周海荣强在哪里,他还真没仔细想过。
个头更高一些,身板更壮一些?人更成熟一些,更有钱一些?
脑海里就浮现出周海权的样子来,他觉得最主要的,还是周海权有一个男人最好的品质,踏实。
人踏实,也让人踏实,感觉和他在一起很安稳,可以信赖,可以放心依靠。不像周海荣,心性不定,好像你总也抓不住他,抓住了也守不住,攥得再紧,也总有一天会从你指缝溜走。
晚上的演出,节目单有了很大的修改,唱歌的都换了新歌,讲相声的换了新段子,就连杂技表演都换了新花样,唯独肖遥,还是唱昨天的《山坡羊》。
这一回柳莺莺没帮他,他自己对着镜子化妆,眉眼尤其是细致活,他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画,两颊抹了胭脂,是艳丽的红,柳莺莺在旁边看着,说:“你越来越有乾旦的范儿了。”
大概心理接受程度高了,一坐到镜子前,涂上油彩,画上眉眼,人就沉静下来了,有一种不自知的委婉风流。肖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眼神沉浸进去,有时候也会有一种眩晕,那些戏疯子,演戏多了会疯魔,分不清自己的性别,他虽至于那么投入,却也会在装扮上的刹那里,模糊了自我。
他是杜丽娘,怀揣着一颗春心,渴望着男人,期待着春睡过后,触碰一个男人的灵与肉。
其实不光是外人会主观揣测,就连他偶尔也会想,是不是被男人征服了身体的男人,演起乾旦来,才会入骨髓,将男人躯体里的羞耻心操碎了,化成媚,融进骨血里。
舞台上正演着相声,台下的笑声此起彼伏。有人踩着夜色而来,穿过人群到了后台。后台的工作人员笑着打招呼:“周总。”
周海权点点头,看到了正对镜画眉的肖遥。
梨花虽淡,裹得却是汹涌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