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钊思忖了许久,先是召来心腹侍卫密语了一番,命他们速往姑苏张爽等人处递送消息,随后回了书房,凝神细思片刻后,提笔“刷刷刷”草书一信,随后郑重地封好,又精心挑选了礼物若干,当即令人快马加鞭,将信件即刻急送入京。
宁寿宫。
太皇太后苏氏素爱栽培花草,殿侧有一处花房,里面温度、湿度都调适得当,四季如春,繁花似锦。
一张红木的两头翘高案上摆着一盆正在怒放的芍药花,花大如碗,状若绣球,鲜嫩艳丽,花容卓约。最可称道的是此花的花瓣上下均为深深浅浅的红色,唯有一圈金黄蕊围在中间,红黄相间,美不胜收。
苏氏喜悦地观赏着,笑得合不拢嘴,还不时地拿一块绢帕轻轻拭去花叶上的灰尘,显然是喜爱至极。
一旁伺候的一位年长的宫使钟氏便笑着说:“老祖宗,这花还有个稀奇的名字,叫‘金缠腰’。您看,这花如此艳丽,像不像一位花容月貌的妙龄女子?这一圈黄色的花蕊,像不像她腰间缠着的金腰带?”
苏氏高兴地说:“还真是像啊,到底是你博学多才,什么都知道。”
宫使钟氏又笑着说:“老祖宗谬赞了,奴婢当不起。这花原产自姑苏,原是有些名气的,奴婢的外祖家原居姑苏,所以略知一二。这花好看还在其次,难得的是寓意好。它还有个别号,叫‘四相簪花’。据说北宋时有一位宰相叫韩琦的,家里就栽的这花,正值花开的时候,一株花恰好开了四朵,韩琦便请了三位客人来自家宅院观花,其中就有那个很有名的宰相王安石。其他人也都是有名的,倒也不多说了,唯有一个叫陈升之的,当时不过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官而已,正巧路过姑苏,被韩琦拉来凑数的,也许就因着簪了这花的缘故,这陈升之后来也当上宰相了,所以,便有了这个‘四相簪花’的典故,说是此花一开,必出宰相,最是大吉大利的。”
苏氏越发笑得脸上的皱纹全开了,抖着手上的一封书信,说:“你说说,钊儿这孩子可算是有孝心的?得了盆好看的花儿也想着我,不远千里地叫人送了来。”
宫使钟氏笑道:“缙王世子不光相貌儿好,学问也好,就是这孝敬祖辈的礼节上也是别人比不上的。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来不了老祖宗身边承欢膝下,便知道一个月写四次书信来,知冷知热地问候着,逢三岔五地还捎些合您心意的东西来孝敬着,旁人别说是做不到了,就连想都想不到的也有。就这一番难得的孝心,也难怪老祖宗偏疼着他。”
苏氏微微叹气,说:“我是想要多疼着他些,唉,可惜……”
苏氏一生育有二子,长子承继大统后不久便撒手西去,现在是长孙淳于铉继位当了皇帝;另一子便是缙王淳于煜了。在苏氏私下里想着,这老大和老二实在该掉个个儿才好。老大虽然也不错,宽柔怀仁,可惜身子病弱,子嗣也不丰,自己就当了三五年皇帝就去了,遗下二子,这袭了帝位的淳于铉吧,在苏氏看来,委实缺了点君王的气度,还有些心胸狭隘,但是,除了淳于铉之外,大儿子还遗下的一个庶子就更不成器了,不要说和小儿子缙王比,就是和缙王十二岁的儿子淳于钊比也差老远去了,叫苏氏心里很为小儿子鸣不平,惋惜于英明神武、真正有帝王之像的小儿子怎么没能早几年投胎到她肚子里。
她也只能想想罢了,大晋朝的祖制就是传位嫡长,只要不是痴的傻的,第一个钻出嫡母肚子的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九五之尊。现在,看着淳于铉折腾朝政,一会儿改革一会儿复兴,徒然闹了许多亏空,却是依旧乌七八糟,她一个皇祖母却不好太插手管,只能捡着时机敲打几句。就是这样,淳于铉还不乐意听呢,每次迫于礼节,不得不来宁寿宫请安都是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便走。
所以,苏氏读着远在鲁南的另一脉的长孙淳于钊的信,想着他如此乖巧贴心纯孝就欣慰不已。
哎,慢着,钊儿这信的最后面写的什么?苏氏忙唤道:“月儿,快给我念念这信,眼睛老花了,看不太清楚。”
宫使钟氏便念了一遍,前文中淳于钊都是语调亲热又不失恭谨地问候了皇祖母,到快结尾的时候却娓娓地谈及一点个人感触。说是见了这原产扬州的“金围腰”的花儿,就想起了住在扬州的一位故人,原是自幼一起长大和读书的小友。现在小友认根归家,却不知怎地,很不招嫡母的待见,叫淳于钊心里很为其鸣不平,还有些疑惑,因为曾有陶渊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句流芳千古,说的是即便是素昧平生的人,也该持有宽厚之心,善待人家的老者或是幼童。怎么这小友的嫡母未出嫁前号称是国公府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现在竟然心底藏私,暗行不轨,令小友苦不堪言,只是小友的嫡母心机深细,未露坏形,以至于天理难昭,叫淳于钊忍不住发出正因为大奸大恶之人往往做了坏事却得以脱逃惩罚,才致使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喟叹。又愤愤然地写了几句听闻小友的嫡母尚有老母在世,真恨不能将其老母揪过来质问一番、代小友伸张正义之类的孩子气又兼书生气十足的话。
读完此信,钟氏便先笑着说:“老祖宗,世子爷可真是小孩子心性,人家的家务事,他却在一旁义愤填膺的,还说什么要将人家的老母都揪过来伸张正义,真个是孩子话。”
苏氏却不以为然地说:“虽然是孩子话,倒也是实情。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自然是不关痛痒,冷眼看看热闹便是。若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的身上,却是叫人气愤,想帮个忙也是正常的,这不正说明我的钊儿还不失年轻人的热血和朝气,不像有些人小小年纪便老气横秋的模样吗?而且,这事情钊儿也处理得好,没有冲动行事。你看,他知道凭着他自己的身份不便插手外官的内帷之事,便委婉地来找我去打擂台。”说着,苏氏用帕子握住嘴,摇头叹笑不已。
钟氏恍然大悟,说:“哦,原来世子绕了半天圈子,是这个意思啊?到底是老祖宗,一下子就猜到世子爷年轻人的心思,说明您呀,心机敏捷得和年轻人也不差什么。”
这话苏氏爱听,便笑着说:“把你这猴儿会说话得!正好我许久没见过和我同一辈的诰命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活着呢。不如你去安排一下,传十来个京城里身体康健的诰命老夫人来,一起赏这难得的金围腰花儿,随便叙叙话。唉,人老了,就想说说以前的事情。”
钟氏连忙答应了,却又听见苏氏说:“别忘了荣国府的老夫人是一定要列席的。”
钟氏心知肚明,忙说:“是,奴婢这便去办理。”
姑苏,林府。
林默给父母晨昏请安时,林如海说:“今儿我特意报了休沐,一会儿带你去业师那边见礼,明儿开始你便可以去学堂进学了。”
林默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林如海又问贾敏:“跟着默儿出门的长随还有小幺儿们都安排好了吗?”
贾敏也笑着说:“这一段时间紧着时日调|教新来的小子们,可总算是赶在默儿进学之前弄妥当了。给默儿拨的是两个长随,四个书童,还有四个牵马做杂事的小厮,该是够了吧。”
林如海点头,说:“你想得很周到。这十个人都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儿吗?”
贾敏目光微闪,说:“老爷这话问的!一下子去哪里找那么多家生子儿来?有几人是外面买的,头脸干净,做事也勤勉,我都看过了,觉得可以给默儿使唤得。”
林如海说:“既然是夫人把关,想来是没甚不妥,那就这样吧,叫他们都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跟着伺候少爷出门了,我也随便看看他们是不是老诚会服侍。”
贾敏便忙吩咐了下去,又将准备好的见面礼拿了出来,迟疑地说:“二百四十两见面礼,会不会多了?别家都是二十四两。”
林如海笑道:“家里贫困的自然要少些,咱们不能和那些比。你不知道,默儿的业师还是我的同年呢,人家也不缺这点银子,教这些小后生,全当打发闲暇罢了,有些实在家里穷的都是分文不取。咱们多送些,就当是填了那些不花钱的贫家子弟的亏空。”
贾敏在心里撇嘴:你倒大方得好!把皮肉往不相干的人身上贴!
林默却在心底赞叹,林如海果真是为人谦恭,心底豁达,很有现代的资本家一掷千金做慈善事业的派头啊。
出了门,林如海给林默的小厮书童们训了话,方方面面都提醒到了,才带着林默坐了轿子去那私学,令林默恭恭敬敬拜见了业师,又进学堂察看了环境,林默觉得挺不错的,倒是比在家里一个人闷头看书的强。
这边,菱花巷的秘密接头处,张默等人已经得到世子的最新指示。陆遥被指派暗地里监控林府,以林默不受到实质性伤害为目标,暂时按兵不动。张默则着手调查那个作怪的大丫鬟云罗的底细,想法子将她从林府弄出来,尽量使用不过激的手段,好叫贾敏一计不成,再出昏招。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还有一更!
窝才不会被什么刷负的恶心生物打倒,此文绝不会坑,而且还是要立志快更冲榜,气死那些魂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