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逊堡垒。
离开帝都已经一个多月,直到此刻身在都督府,裴子维终于算得上勉强履行了“督军”的重任。
安东尼老提督自从被解救出来,身体状况一直不佳,加上这次兵变着实让他心灰意冷,老提督坚决的提出了退休的想法。
很多人都目睹了当时元帅大人的表情,那就是标准的――羡慕,嫉妒,恨!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裴发表了一番关于安东尼老提督“老当益壮”的看法,其中心议题是劝说老人继续尽忠报国。
如果杜克教授在现场,一定会毫不客气的指出:“少来!你是自己不想兼任第一军团司令吧?”
正当元帅大人用痛心疾首的表情说出“少了您不行”这种烂话的时候,安东尼提督忽然笑了。老人头发已经花白,脱下军装也没有了杀气,只是微微感叹说:“裴,我的孙女都四岁了――我竟还没有亲眼见过她。”
裴沉默下来,看着老人坚决的神色,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老提督仰着下巴,傲慢的吩咐自己去倒酒――时光流逝,老去的业已老去,自己强留似乎也是徒然呐。
他放弃了先前的说辞,问:“您真的决定了么?”
“年轻人!好好干!”老人豪爽的大笑,“是时候了,也该躲在你们的背后享享福了。”
“真是……懒惰的老头呢!”裴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不过这句话听在瓦涅的耳朵里,却因为替自家大人感到羞耻而面红耳赤起来。
安东尼老提督倒是依旧笑眯眯的,用宽容的语气说:“我也知道这段时间会是多事之秋――不过以你的能力,还是能够解决这些麻烦的吧?”
假若换了别人,高帽子一戴上来就飘飘然了,自然想都不想的答应下来,不过裴在某种程度上软硬不吃、并且十分斤斤计较,他哀叹了一声:“提督,如果你说的麻烦是指西南的贵族都被牵连至贪污弊案、并且开始不稳的话,我还真没有解决的把握。”
安东尼提督用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黑发的年轻人,似笑非笑的说:“最坏的结果就是打仗――说起打仗,帝国还有谁能比得上你?”
裴用一脸吃瘪的表情回望这个狡猾的老人,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他完全不是这个老家伙的对手。
他目送老人离开,不满的小声嘟囔着,时不时还打上几个哈欠,在“睡觉”和“办公”中摇摆了好久,终于满心不乐意的开始处理公务。
“提督,需要给您来一杯咖啡么?”
“红茶就好。”裴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行行字开始跳动,他不得不花上很多精力一个个的将它们捉回原位,才能读懂上边写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元帅大人翘首以盼那杯热腾腾的红茶的时候,瓦涅上尉终于回来了。
可是令裴失望的是,侍卫长手上空空如也。
瓦涅径直走到了元帅身边,低声说:“皇帝陛下的密信。”
裴还是打着哈欠,漫不经心的接过来。羊皮纸的封口处是一枚鲜红的印泥,上边的图案是一簇火焰,裴悚然惊心。这是用女皇随身带着的戒指上的纹案压上去的,意味“特级机密”,读完即毁。
他撕开信纸,上边只有简单的两道命令:
逮捕曼德·费迪南。
杜莎诸省若有异动,即刻镇压,毋需上报。
刹那间睡意全无,裴唰的站了起来:“这封密信什么时候送出的?”
“五天前。”
他慢慢的将羊皮纸放到火焰上,看着柔软的纸片被火光吞噬,空气里泛起焦臭的味道,喃喃的说:“真快,真快呐……”
瓦涅有些担心的看着裴的脸色:“提督,您……没事吧?”
“我没事。”裴苦笑,“可是帝都……已经变天了吧?”
帝都的春天,一片肃杀之气。
纱宫广场前的中央大街往日里总是熙熙攘攘,夜间也是车水马龙,这条贯穿帝都的大动脉此刻却仿佛被冻住了,没有丝毫活力,只有军队机械的来回调动,军靴声踢踏作响。
距离此处不远的费迪南庄园更是帝都警备武装看守得严严实实,庄园内所有人都被软禁,包括权倾一时的首相费迪南大公。
事变发生的时候,大公正坐着豪华的马车前往纱宫,据说皇帝陛下接到了十分重要的军情咨报,然而一队卫兵在他们进入纱宫大门之后拦住了春风得意的首相大人。
车夫如同往常一样嚣张,虚晃了马鞭,大声说:“没长眼睛么?这是首相大人的车子!”
然而为首的年轻人彬彬有礼的纵马上前,一把拉开车门,微笑着对目瞪口呆的首相招呼说:“费迪南大人,请下车。”
这个年轻人有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俊美不可逼视的容貌,以及冰冷残酷的眼神。
费迪南大公注意到自己的称呼,恼怒说:“波南提督,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波南上将淡淡笑了笑,“我只是来传皇帝陛下的旨意,前首相贝尔特·费迪南涉嫌贪污军饷弊案,并伙同曼德·费迪南行刺帝国元帅裴子维大公,剥夺一切职务与封号,等候审判。”
“什么――”费迪南大吼起来,“你说什么?”
“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波南提督用一种看着死人的目光审视着他,耸耸肩膀,“其实您的罪名还有涉嫌军变造反,以及勾结地方等等――实在太长了,抱歉,我的记性不大好。”
“我要见陛下!这是污蔑!这是污蔑!”费迪南嘶声力竭的喊着,“我要见陛下!”
“你会见到陛下的。或许是在审判的时候。”波南提督一招手,几名军人迅速将前首相双手反绑,塞回马车里。
“波南!你这个小人!”费迪南回头,一张肥胖的脸几乎成了紫色,“前几天还来我府上向特蕾莎求亲……你――”
波南的唇角微微勾起来,不错,前几天他特意前往费迪南庄园,婉转的向首相大人提出了求娶特蕾莎小姐的意愿,当时老狐狸摆足架子,并表示会考虑考虑。可是现在……波南提督看着他的背影,怜悯而厌恶的摇了摇头:“你真以为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求婚?那是陛下让我去的。不过是为了迷惑你罢了。”
费迪南一愣之间,身子已经被塞进了马车,他就这狼狈不堪地俯身趴在车厢里,一路往帝都监狱行去。
这就是帝国历231年,政治上发生的最重要的事件――“倒相事件”的开端
首相费迪南大公把持朝政数年,一夕之间,被女皇以雷霆手段扣押、下狱、审查,费迪南庄园被封锁,这个古老而高贵的家族几乎是在顷刻间从权利的最高峰跌落。然而后世的史学家们相信,当时的女皇露西亚一世已经为此策划隐忍了许久。帝国元帅裴子维被刺杀无疑是她所等待的、最好的导火索。因为当时的帝国上下,没有人比裴子维更能获得民众的支持与热爱。但凡是危及到帝国之光的人或事,无疑能产生最大的民愤。
当然,费迪南家族的势力累积数代,在帝国的势力已经是根深蒂固。即便女皇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也不得不全力以赴,去处理即将可能到来的动乱。
波南提督走在纱宫的提督回廊中,黑色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两侧的元帅肖像们依旧庄严的沉默着,身处此处,会觉得唯有军靴踏上,才会有一种铿锵的美感。
他的脚步在最后一幅肖像前顿了顿,年轻的提督有着微长的黑发和略带羞涩的神情,仿佛是用不自信的眼光注视着别人。真是异类……波南淡淡的移开目光,大步走向前方。
“怎么样?”女皇陛下示意他免礼,有些急切的问,“一切顺利么?”
“陛下,禁卫军赶去康奈学院的时候稍稍受到阻拦,他的孙女趁乱被送走了。”波南回禀说,“是臣办事不利。”
“稍稍受到阻拦?”女皇有些不悦的拧起眉头。
“是……校长他拦在了门口。”波南踌躇了一下,“禁卫军略感棘手,就耽搁了一刻。”
“罗波切么?”女皇纤长的手指抚在眉心,有些头疼,“这个老头……”
波南垂下眼睛,遮住了海蓝色的眸光。事实上,他隐瞒了一部分事实……禁卫军赶到康奈门口,照例是耀武扬威的跋扈样子,甚至亮出了长刀,声称“再不交人,就要以武力进入”。围观的学生与老师们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却被这种态度所激,与军方对峙起来。
罗波切老校长在此时拨开人群,走到了前面。面对明晃晃的刀光,这个年逾古稀的、从来都十分温和的老头罕见的发怒了。
“好好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容你们这样撒野?”老校长站在师生前边,丝毫不惧对方,威严的说,“帝国十七位皇帝陛下,其中十五位在这里学习。先帝更是说过,‘一切部门皆不能凌驾于吾校’――怎么?你们打算抗旨么?”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面对这个在帝国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犹豫了,并且一步步后退。
而此刻显得异常“盛气凌人”的老校长更是踏上一步:“有我在的一天,我决不允许政治和军事的阴谋暴力染指这个校园!”
波南提督亲自赶到学校,看到眼前这幅场景,喃喃的咒骂了一句“饭桶”。在侍卫们的拥簇下,他亲自驱赶了无礼的禁卫军,并执弟子礼向老校长道歉,与此同时,吩咐下属把手校园各个出口,等到放学之后再行搜索。终究晚了一步,在这之前,一辆轻便的马车已经从旁门离开,波南提督便匆匆赶往纱宫复命。
“一个娇弱的小女孩罢了。”女皇不在意的摆摆手,“眼下重要的是,裴那边的消息,以及第二军团的动向。”
波南提督沉默了一瞬:“陛下,西北那边需要我去一趟么?”
“朕已命令川沙盯住第三军的动静;西南那边有裴在,朕也放心。倒是在帝都,接下去这段时间……朕要你用最铁血的手段,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等到波南离开,女皇吩咐一切侍从离开,有些疲倦的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双手适时的出现在她的肩颈出,轻重适宜的揉捏起来。
女皇并未睁开眼睛:“回来了?”
男声低沉柔和:“你对裴这么有信心?”
“朕听起来,你是在吃醋么?”女皇轻笑,按了按他的手背,“听起来可真不像你。”
“不,我只是一直好奇,陛下对裴的信任来自何处?”
“或许来自他这个人吧……你知道,朕刚刚登基,尤纪那边就入侵,那时朕还是小姑娘,心想或许以后的历史,朕就是亡国之君了。”女皇睁开像猫一样的眼睛,淡淡的说,“后来仗打赢了,裴的出现也令朕恐慌。不过他却是个异类,对于追逐权力的事没什么兴趣,甚至放弃了军事监国的机会。所以……朕才会信任他吧。”
身后那个男人静静的听着,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微笑来,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纱宫的喷泉广场在翡翠绿的植被衬托下显得异常壮美。然而就像天际的白云下必然有暗影,男人心底那丝细小而尖锐的声音却在说:假如有一天……裴在政治上有了立场呢?皇帝,你还会一如既往的这样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