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解释。”
话音落下的瞬间, g田呼吸一滞。
他放在书桌上的右手微微一颤, 十指继而向内收紧。
他一直没有说话,却静静地注视了千寻很久。
矛盾复杂的心情藏在通透的眸后,映入千寻眼中的只有一片空漠的表象。
她自嘲地一笑, 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说完, 她没再去管地面上的一片狼藉,拎起自己扔在沙发上的包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g田的家门。
将大门狠狠甩在身后, 千寻又没好气地回身踹了一脚。调整了一下呼吸, 她才转回身,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
“不过白兰?杰索那家伙真的是越来越猖狂了,居然妄想置十代目于死地……”
…………
――白兰?杰索
往复于脑海中的男人的话音经历剪辑, 只剩下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复刻于心。
又联系起他与g田对话的内容, 千寻便无法做到毫不在意。
犹豫了一下,她抽出手机开始拨打白兰的电话, 忙音响起的瞬间, 便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掐断。
重复尝试了许多遍,结果依旧如此。
正当千寻气结之时,一封简讯忽窜进她的手机信箱――
“from byakuran:
到卡利特大街36号,我在教学楼三楼迎面的门内等你。”
打车来到白兰发来的短信中所提到的地址,千寻方才知道, 那竟是一所普通的私立高中。
恰逢双休日,学生不用上课。门卫在千寻进校的瞬间瞥了一眼,见只是个普通的年轻女子, 便没有阻拦。
根据校园平面图的指示,千寻沿着通往教学楼的坂坡直行向前。
六月,不论是樱树还是法国梧桐,枫树还是松柏,此刻都呈现出专属于初夏的绿。
那种绿没有春季的勃勃生机,却浓烈得可怕。在阳光的照射下油嫩发亮。
左转,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视界豁然开朗。
走进教学楼,拾阶而上。登上三楼,迎面便是一扇对开式的红木大门。
千寻低下头,深吸口气,将精神调至最佳状态后,才缓缓抬起手,用力推开了眼前的门。
视界随着大门的敞开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千寻定睛一看,这竟是一间宽阔的演播厅。
视线向厅堂正中一寸一寸偏移,然后,那簇明媚的镁光便毫无预兆地撞入了她的眼中。
正前方的舞台上,静置着一架白钢琴。
周围簇拥着九百九十九朵白玫瑰。
镁光很亮,隔绝开所有的黑暗,温柔地将白衣白裤的白发青年簇拥。
眼前的一切都如同记忆的拓本,千寻静静地站着,仿佛沿时光的甬道回溯至五年前的那个繁盛的不像话的夏天。
青年在白色的三脚架钢琴前坐下,掀开翻盖。修长的十指各司其位,然后,清脆的音符便在空气中活泼泼地淌开。
千寻的表情陡然僵住。
回忆戛然而止。
耳畔那千寻前所未闻的陌生的旋律,仿佛一名不怀好意的入侵者,将镜花水月击碎,斑驳的现实接踵而至、跃然眼前。
千寻向舞台一步步走去,她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然后在第一排坐席前站定。
“可以停下了。”
她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分明。
流畅的琴音戛然而止。
白兰停下飞舞的十指,合上琴盖。他转了个方向,居高临下地俯视千寻的脸。
不知是由于光线的缘故还是其他,他唇边的笑容一如宴会那天时千寻所见那般,半是明媚,半是危险。
不对……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千寻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这时的他,应该怀抱玫瑰,面颊微红地注视着她,紧张地微笑,然后忐忑不安地说――
“你来了?”
态度稀松平常的问句打断了千寻的回忆,就如被胡乱扯破的纸张,留下残破不平的边角,丑陋而突兀非常。
千寻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抬起头,已是面无表情。
她开门见山地道,“你要杀了g田纲吉。”
这明明应是不折不扣的疑问句,却偏偏被千寻用陈述的语气缓缓道出。
白兰知道,他已不需要解释,因为千寻的心中早已有了确凿的答案和坚定的判断。
于是他点点头,面不改色地笑道,“对哟~”
千寻呼吸一滞。
“……为什么?”
听到这话时,白兰好笑地挑了挑眉,语气轻佻地答道,“不过是杀个人而已,哪有那么多的因果关系?”
千寻想都没想便脱口叫道,“不可以!”
白兰将右腿翘于左膝上,修长的小腿不安分地晃动着,闲适而从容。他不紧不慢地问,“你的理由呢~?”
理由?
没想到他竟会这么问,千寻先是一愣,随即犹犹豫豫地答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哦~?”
白兰意味不明地拖长了尾音,微笑。
然后。
他飞快地从口袋中抽出了□□,枪口一瞬不瞬地隔空对准了千寻的方向。
“那你就陪他一起去死吧。”
依旧是千寻所熟悉的曲折而甜腻的嗓音,吐出的话语却裹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的快意。
千寻愣愣地注视了白兰许久,心脏如被利刃以缓慢的速度贯穿,疼痛向四下恣意蔓延,席卷了浑身上下的所有细胞。
千寻忽然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具体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得了,只能依稀想起那时的她还是个喜欢趴在玻璃橱窗上用亮晶晶的目光注视被摆放在里面的精致洋娃娃的小女孩。
有一天,她看中了一个新款的芭比娃娃。在哭闹了近半个小时后,她的妈妈终于选择了妥协,为她买下了它。
得到那只芭比娃娃的时候,千寻发誓,她一定要天天为它换新衣,将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从此与其形影不离相随相伴。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热情的冷却速度竟会如此之快。半年后,她便渐渐疏于了对芭比娃娃的打理。过了一年,那只娃娃竟然就不明不白地凭空消失、不翼而飞了。
小小的千寻伤心欲绝,她发了疯一般到处寻找。终于在一个星期后,将娃娃从储物柜的底部拖了出来。
但原本精致的娃娃早已面目全非了。
残破的衣服可以缝补,凌乱的金发可以梳理。但千寻却再也无法为它接上断掉的手臂,擦去它脸上肮脏的顽垢。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
千寻竟如听了一个不得了的笑话,毫无预兆地大声笑了起来。
笑声一半掠向天穹,一半活泼泼地闷在胸腔里。
许久,千寻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她抿了抿唇,视线穿透白兰,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
“别以为你能够伤害到我,因为我爱的根本就不是你。”
没有去关注白兰的反应,千寻表情空漠地杵在原地,声音竟恍若不属于她自己。
“我爱的那个少年啊,他会为了我跑遍城中的所有花店凑足九百九十九朵白玫瑰,他会为了我不眠不休地练习整整一个月自己从未接触过的钢琴,他会弹的曲子只有《do you》,并且只会弹给我一个人听。他会脸红,会紧张。他虽然喜欢开恶劣的玩笑,但却很善良……从来不会伤害别人,明明是男孩子,却连架都没有打过一次……”
千寻无力地勾了勾唇,视线回拉些许,定格在白兰微愕的脸上。
“一直以来,我爱的都是他,而不是你。”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片刻过后,轻轻地笑了起来。那是由衷的笑意,愉悦到极点,甚至令她的眼中闪出了零星的泪光。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那个洋娃娃么?我很开心……那个少年没有像它一样凄惨地死掉。他一直活在我心里……我时常能梦见他在镁光下温柔地为我奏曲,笑容干净得发亮,面颊微红地对我说――‘tiamo,do you?’。”
说到这里,她松开捂住心口的手,眼眶微红地低下头。明明想笑,话音却染上了几分淡淡的哭腔,“可是……可是怎么办呐,我太粗心了,一不小心就将那个少年弄丢了。
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一定都是因为我太恶劣了,所以他再也无法忍受……终于选择了逃离。”
白兰轻轻地放下□□,敛起笑容。
他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两下,“如果我杀了你……”
“恨你。”没有等他将话说完,千寻便生硬地截断了他的话音。顿了顿,又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我会恨你。”
白兰微愕,下一秒,又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好。”
啪――
硬物撞击的清脆声响清晰分明地摆荡开,待回过神时,白兰已将前一刻仍躺在他手心中的银白色□□扔在了千寻的面前。
“我不杀你,你走吧。”
千寻浑身一震。她惊愕地将目光从那把做工精致的□□上一寸一寸地移至白兰的脸上。
此刻的白兰,笑容纯白无垢。
那样温柔的笑一如彼年,如在清风中微曳的白兰花,明媚得仿佛历经了千百年月光的润泽,才好不容易生出了一个它。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笑靥,千寻的鼻子没由得一阵发酸。
她深吸口气,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哽咽了。她揉了揉湿润的眼眶,声音颤抖地应道,“……嗯。”
千寻低下头,不敢再看白兰的表情,逃也似地冲出了演播厅,将大门狠狠地在身后合上。
逃离了白兰的视线,她的身体终于脱力。她背靠着门板,一寸一寸地滑倒在地面上。
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千寻背倚着门,在冰凉的地面上坐了整整一天。直到次日的太阳复又升起,眼眶终于干涸,她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微侧过头,她对着身后声音颤抖地说了一句――
“白兰……sayonara。”
她所不知道的是。
此刻亦在原地站了整整一天的青年,正眼眶发红。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早已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轻声地说了一句――
“tiamo……do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