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 仁哥儿小时候乖巧是因为安全感不足, 现在他爹果然几年如一日待他好,他娘近年也越发开朗少生病,伯父伯娘也越发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天下最大的皇权执掌者眼看着又是只纸老虎,他自己原也没什么裂土封侯的大志向, 自然也就不需强抑着性情,每日除了读书习武, 便是与史鸿张英贾瑚等一干纨绔子弟玩闹, 虽不至于欺男霸女,但兴致所到处或者飞鹰走狗,或者祸害东西, 也并不拘着, 于皇帝跟前,外头遇上自然是正正经经的穆伯伯穆大人, 家里头遇上了嘛, 不是后娘还是啥?
张氏初听闻这个称呼时也和王子腾一般一头一身的冷汗,奈何王子胜实在淡定,皇帝又从来只放杀气没行动,她汗着汗着,也就习惯了, 再听仁哥儿说起后娘也不惊慌,倒是仁哥儿后头的话吓了她一跳,情急之下声音都有些尖利起来:“什么叫也顺便跟着去游学?”
却原来, 仁哥儿中了举,王子腾又不赞同他现在就参加会试,武学上头又仿佛有些瓶颈,正好皇帝琢磨着太子处理政务的手段已经没甚可挑剔的,有心卸担子,却又不放心还没彻底收服的西南诸族,因王子胜这几年都好好儿在京里头陪他,他也懒得自己出京折腾,难得想起来也不好让太子登基了都不知道自己治理的是怎样的天下,便下旨让太子微服巡视天下――仁哥儿虽说略长大些,不再将媳妇儿这事心心念念着,到底待穆小七尤其不同别个,又正是爱玩好动的年纪,又不放心将穆小七交给些不知根底的侍卫保护,便索性跑回来与张氏说,他要趁着后娘家小七哥哥出门的机会,也跟着游学去。
后娘家小七哥哥是谁,张氏也是知道的,但皇帝都给过她半礼,再想到受过穆小七的那几回礼,张氏便是有心要紧张要重视,也很难长年累月地紧张下来,况且穆小七这些年又来过好些次,或者跟着他爹来,或者自己来,待人总是和气得很,张氏便也索性不多想,宫中遇上了自然是要恭敬跪拜的储君,家里遇上了,却只是要敬着些儿的小辈,对仁哥儿与他交好一事,也是乐见其成。
但再如何,绝对不包括让仁哥儿陪他一道游学去!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仁哥儿说是中举,却不过十二三的小毛孩儿?放房里人且太早,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出游?况且仁哥儿长这么大,也就是和他爹一道送老太太回乡那次出过京,总算是有王子胜护着,又是为的孝道并后来科举大事,张氏才勉强稳得住,可现在……
仁哥儿这岁数,便是自行带上家将游学张氏也不放心,偏还要搭上个穆小七――太子出行固然贵重,看阿穆和小七的相处,也没想着另行废立的心思,可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当年那些叔王有没有余孽?太子那两个庶弟并其背后的利益集团,又是否会破釜沉舟做出什么来?穆小七自然会有人护着,张氏也愿意相信他会护着仁哥儿,可真到了性命攸关时,谁知道谁会如何取舍?
精忠报国为君舍命说着好听,可到底……
二姑太太并其家中老太太,每每说来总很以荣国公府又得以名正言顺原等传承一代为豪,可谁不知道那是先国公爷为先帝挡过一刀的缘故?张氏私心,她固然愿意激励教导仁哥儿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若是要那般以命搏前程,且还是罢了吧!又不是大厦将倾、不拼也无完卵的时候,犯不着以身涉险啊!
张氏声音温柔,不允的意思却十分坚决,仁哥儿便犯了难。
他原以为娘是最好说话的,才不通过爹爹、不通过伯父、甚至都没经过后娘准许就先寻上她,不想她娘这架势,竟是门儿没有,连窗也给他关死了。
这下可怎么好?仁哥儿自然不是没有克制他娘的法宝,例如他爹,例如他伯父,例如他后娘,甚至随便将穆小七拉出来说一句,他娘都只有不答应都得答应的份儿,可那能一样吗?
仁哥儿生性薄凉,然而却也算得上是个孝子,私心底里最孝顺的其实就是张氏,虽不会一味儿愚孝愚顺,但这样明知道张氏不同意,还硬是将大boss拉出来压制张氏的事儿,还真做不出来。
仁哥儿果断忧郁了。
放小七哥哥一个出去是万万不可的,别说旨意里头的“微服”二字就决定了他能带的护卫力量有限,就算把整个皇城禁卫队都给他带上,仁哥儿也不放心呢!他手腕上那个小银镯子又不能拿下来给小七――对了,小银镯子!
仁哥儿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他爹曾经答应过给他小七哥哥也弄一只神奇护身镯来着,但只用每半年一小杯子防毒神水就将他打发了,他自己居然也忘了镯子可不只能防毒而已。
仁哥儿看一看天色,这个时间段,应该是他后娘终于批完折子、开始和他爹卿卿我我的时候,可他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骑都尉家的王仁大爷要进宫不容易,但阿穆家的仁哥儿要进宫却也不难,阿穆正式在王家入契那一天,虽没有大张旗鼓,却也没特意屏退身边的暗卫,更别说后来还真和陪房似的安排进来好些人,因此仁哥儿所要做的,不过是和身边新增加的小厮说一声罢了。
皇帝正将王子胜扑在软榻上,这碍事儿的胖小子就又来了,恼得皇帝身下人锁骨上又啃了一口,抬起头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又来做什么?”明明一早儿的才来过,说是给爹爹后娘请安,其实完全是捣乱顺便会小七,现在又来做什么?“要见小七就直接去,朕不稀罕给你们做幌子!”小竹马会面却偏要拉上给长辈请安的大旗什么的最讨厌了!
皇帝还真是一副后娘嘴脸,仁哥儿今日却尤其乖巧,不只不与他呛声,反笑嘻嘻凑过去,因软榻上一色大庆至尊至贵的玄色不敢上去,却往软榻边上的脚踏上一坐,胖爪子毫不见外地在皇帝大腿上一搭,孝顺至极地捶捶捏捏起来,又指挥他爹帮忙捏肩膀揉后背,美其名曰:“穆爹今日大朝会,肯定累极了,要好好放松才是。”
皇帝磨牙,没你这个碍事儿的,朕早爽快至极地放松了!但不管怎么说,小胖子殷勤得出奇,连后娘都不叫,只喊“穆爹”,不得不说这称呼虽是第一次听,却也颇得皇帝心意,便也耐住性子听他满嘴讨好儿,听了半天,皇帝总算听出来了――还是因着穆小七!便大大翻了个白眼:“朕的太子,朕能不着紧他的安危?明面儿上的侍卫是不多,但暗卫都备妥当了,别说只是去南边儿走一圈,就是去北蛮窝里也吃不了亏!”
就算不看在穆小七能接担子解放他的份上,他只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对这个嫡长子也是极好的不是?怎么这小胖子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就总觉得他是个渣爹呢?他自觉比子胜都尽责有木有!
仁哥儿吃了好大一个白果,却还是笑嘻嘻地:“虽是这么说,但多点防护总是好的。”边说,边还故意对着他爹摇了摇手镯子。
皇帝不知道那镯子的玄机,不过从他自个儿身上的桃花链子也能猜出点大概来,他倒也不觉得很必要,因为自信不管穆小七身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子胜看在是他嫡长子的份上,也总会帮忙护着,再说他那群暗卫真心不是吃醋的,但仁哥儿动作如此明显,他也不禁随之往王子胜那边看,眼底是明晃晃的取笑:
“养了个媳妇还没娶进门就知道挖老爹墙角填补媳妇小私库的小白眼儿狼,不知滋味如何?让你还宠得这小东西敢和朕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