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谧的脑海有一瞬的空白。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快得抓不住, 比思绪更快的却是行动。
情绪是最无用的。
紧张、担心,不仅没有任何帮助, 反而会让事情变得糟糕。
沈谧立马找到了救援船的船长, 还有搜救队的人, 一边了解天气情况, 一边了解事故的可能。
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十里不同天。
这边海滩依然晴空万里,却完全无法预估附近海域是否风平浪静, 监测的结果并不理想。
“应该没事的, 这个程度还不至于引发事故。”
“是啊, 褚先生那台船的船长技术很好的。”
即使如此,救援船出发的时候, 沈谧也穿着救生衣上了船,“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船员劝道:“沈小姐怕水的话, 就别上船了,我们一定会把褚先生带回来的。”
“我不怕水,既然风浪不算严重,我跟着去也不会影响你们。”
沈谧作为岛上的贵客,即使船员紧张她的安危也不好多劝, 何况,问题也不算严重。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很快船就驶向了风浪区域。
沈谧之所以坚持, 是发觉了海上失去信号的不便。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和褚沉也不会因为联系上的阴差阳错,导致涉入险境。
既然如此,与其在岛上等,不如在船上见机行事,异国他乡,有自己人在总是更能稳住局面。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谧考虑了多层,却只是在心里推演,行动上很配合救援,听从专业人员的调度指挥。
一开始也十分顺利,即使遭遇了风浪,却很快就搜寻到了褚沉那条船的定位。
四周全是烟波浩渺的大海。
搜救队一路朝遇险水域进发,沿途狂风骤雨,船只颠簸剧烈。
沈谧早已无法行走,只能拉着座位往前蹒跚。
船舱里的物品早已撒落一地,没有人去捡,悬挂的显示器在半空中不停的摇晃。
沈谧刚接过晕船药,就捂住了嘴,对准垃圾袋,一阵阵呕吐。
不仅是她,船员们也被颠得东倒西歪,船上装鱼的泡沫箱子,不少从甲板往海里飞落。
掌舵的船长也满头汗水。
沈谧一颗心直往下沉,感觉有些不对,压下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询问。
“天气是不是比预报的要恶劣?”
“不是,是船舶经纬度等确切位置信息变动了……”
船长都顾不上擦汗,三言两语地解释了几句。
然后向主岛搜救中心报警,再等救援。
沈谧看着他们连连摇头的样子,知道遇到了最坏的情况。
连他们这艘大船都如一片树叶在波涛里摇摆,跟不用说褚沉那艘小得多的船,船小浪更大。
如果不能及时找到,翻船的可能性极大。
一旦翻船,后果不堪设想。
沈谧脑子就跟过电似的,嗡嗡嗡直响,努力呼吸了几个来回,才回过神来。
她不敢放松,竭力镇定地听船长还有搜救队长那边的方案,听到最后,手已经开始发抖。
船员担心地看向她,“沈小姐,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沈谧不允许自己添麻烦,“我很好,不用管我。”
表面多镇静,内心就有多慌张。
镇静是一种习惯,慌张却是无意识的。
乌云遮蔽,尖啸的海风刮得门窗啪啪作响。
就像是一场噩梦来到了现实。
沈谧感觉自己也像这艘船似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往下沉,耳边是梦里熟悉的恸哭声。
所有关于水的记忆潮水般涌来,与恐惧一起,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死神曾在水里带走了她的父母,现在又要带走她另一个最重要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的分量越来越重,重到此时此刻,压在她心头无法呼吸。
将沈谧从窒息中解救的,是船员的一道喊声,“找到遇险船只了!”
船舱里的众人顿时欢欣鼓舞起来,“太好了,找到就没事了。”
沈谧心脏狠跳了几下。
眼睛很难受,却不敢眨动。
怕看不清风浪。
更怕看不到他的船,她的人。
救援力量抵达遇险水域,成功搜寻到了遇险的船舶,并将小船拖带至小岛的口岸。
这个过程很顺利,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船刚靠岸,沈谧便匆匆下去。
结果却看到大船后头拖着的不止褚沉的游艇,还有一艘度假岛的帆船。
“怎么有两艘船?”
“听说褚先生就是为了救这艘帆船,才改变了位置的。”
船员说起这件事来,很是佩服,“没想到像褚先生这样的大少爷,居然这么厉害,冒那么大险把那艘帆船救出来,换了是我们水手恐怕都不一定有这个勇气。”
如果换了别人,沈谧肯定也会夸赞一句。
可是换到褚沉身上,她只感到愤怒,无法形容的愤怒,简直想甩那小子几巴掌,让他清醒。
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化,令人心惊。
沈谧隐隐感到有些失控,却顾不上这些,也顾不上身上的狼狈。
踩着一双坏掉的鞋穿过人群,四处寻找着那个笨蛋的身影。
船员、救生员,工作人员,甚至救护车的医护人员,原本静谧的沙滩上满满都是人。
混乱的场面,嘈杂的人声,有人递毛巾,有人递热牛奶。
沈谧的脚步却没有停下,反而越走越快。
行人来往间,她想往前走却被跘了个趔趄,眼看要跌倒,却被一个结实臂膀稳稳拦住。
下一秒,跌进了结实的怀抱。
沈谧感受到了熟悉的宽阔臂膀和胸膛。
定睛一看,褚沉?!
沈谧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看到他好好的,看到他完完整整,身后没有乌云,只有晴空万里,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褚沉也看着她,看着她发衫凌乱,脸色煞白,眼圈微红,没有半点平日的优雅从容。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却将焦急、紧张、担忧的情绪,全部写在了脸上。
稍纵即逝的一个对视。
仿佛有什么东西对穿了他们的心脏。
褚沉眼中拉满了血丝,将她紧紧抱住,“太好了,原来你没遇上暴风雨,吓死我了……”
沈谧却怒从心头起,狠狠瞪向他,“你几岁了,中二没毕业吗?为什么不好好的等着,玩什么英雄主义?你以为自己很厉害,不会发生意外是吗?你知不知道我在船上有多害怕!”
褚沉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沈谧。
在他的记忆里,所有有关沈谧的画面,都那样的清晰,高傲的,虚伪的,冷淡甚至冷漠的。
唯独没有愤怒,即使有,也只是冷冰冰的愤怒,几乎让人察觉不出。
那是一种体面的愤怒。
绝不是现在这样,明明白白的冲他发火。
褚沉却高兴极了。
他知道沈谧在担心自己,却从没想过她担心到害怕。
竟然会担心到害怕,能体会这样的感觉,什么都值了。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沈谧怒骂过后,看到的却是男人灿烂的笑容,等于又点了一把火,抬手就往他手臂上拍去。
很用力的一拍,拍完就听到了男人的惨叫。
“啊,痛。”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沈谧肯定不敢相信他会喊痛。
这个高大的,让人有安全感的男人,胸膛如铜墙铁壁,双臂铁钳一般,怎么会痛……
“怎么了?”
“这只手断了。”
沈谧大惊,“什么?”
褚沉被她下意识的拉扯,又疼得“嘶”了一声。
沈谧这才发现褚沉一直是单臂抱着她,怀抱太过牢不可破,都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其实,男人的另一边手臂无力地下垂着,动也没动。
沈谧深深皱眉,仔细地打量着他全身,“还有哪里受了伤,救护车马上会过来。”
褚沉看着她紧张自己的样子,心里无限满足,没有一个地方感觉到疼,连呼吸都是甜的。
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口,“别担心,一点皮肉伤。”
沈谧余怒未消,“这是运气好,你去救人有没有想过后果,万一、万一……”
她深吸了口气,无法说出那些字眼,脑海里掠过的都是不敢回想的记忆和画面。
褚沉抚摸着她的背,嗓音低哑带着笑:“想过的,大不了和你一起去地府里做鬼夫妻啊。”
沈谧闻言僵住。
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忽然转过头,看向了岸边那艘和游艇同时被拖回来的帆船。
同样的度假岛喷绘,大同小异的规格……
沈谧定定地望了他几秒,“你、你以为……”
褚沉双臂用力,抱紧了她,弯曲的指节根根分明,紧紧扣着她的腰。
颤抖的声音在她头顶缓慢响起,“我以为那是你的船。”
沈谧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听到他这句话却还是怔住了,简短的几个字一直在她耳边来回晃荡。
她伸手,轻轻回抱住了他。
褚沉回馈她的,是更加热烈的拥抱,就好像怕她会消失一样,几乎快把她的要给掐断。
“那艘船有人落海,我好怕是你。”他说。
手臂很有力,声音却很轻,带着浓浓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谧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张开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褚沉第二次救她,奋不顾身的救她,明明不是个笨蛋,却像笨蛋一样的救她。
说着笨蛋才会说的话。
沈谧眼眶一热,微微仰起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谁要和你做鬼夫妻。”
褚沉用指腹抹掉沈谧眼角的泪痕,柔声说:“那就做人间夫妻。”
附近海域发生了事故,自然不可能没消息传到岛上。
最先得到信的是两个秘书。
孙秘书那边得知七少遇险,赵秘书那边得知沈谧遇险。
两人几乎同时接完电话,看向不远处挥杆的老爷子、老太太,他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
生怕一个没说好,把老人急得也进医院。
这座岛地处偏远,岛上的设施却是一流,包括专业18洞的球场。
暖暖的午后阳光,茵茵的绿地,习习的海风,两个老人玩得十分惬意,很是自在放松。
“你的寿宴今年在哪办,要我帮你准备吗?”
“不用了,不想大张旗鼓。”
沈老太太将球杆递给球童,上了电瓶车。
褚老爷子也跟了过去,“我们两家联姻,想不大张旗鼓都不行,消息放出去,谁会不来?”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
沈老太太却还有自己的担忧,“两个孩子似乎不太合,联姻未必能成。”
褚老爷子竖起眉毛,“怎么不合,我看特别合,你就别多想了,等着孙女婿敬茶就行了。”
沈老太太显然知道他的脾气,“你别强拧……”
褚老爷子一听不乐意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褚家最民主,绝对尊重孩子的意见。我做大人,最多建议,绝对不瞎插手。”
沈老太太淡淡一笑。
褚老爷子信誓旦旦,却不敢直视,心虚地侧开了视线,正看到探头探脑的孙秘书。
“怎么回事,有话就说。”
孙秘书吞吞吐吐,“您之前不是为褚总和沈理事安排了无人岛的浪漫一夜吗……”
沈老太太转过头,“你还安排了这些?”
褚老爷子没想到刚树立的形象,下一秒就被秘书破功,恼羞成怒。
“都是他们自作主张。”
孙秘书感觉冤死了,还不敢反驳,“是是是,也是为了给褚总创造机会嘛。”
“他们怎么了,没去?”
“沈理事去了。”
赵秘书也走了过来,看向一旁的孙秘书。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孙秘书咬咬牙,“七少也去了。”
褚老爷子莫名其妙,“他爸约会,关他什么事?凑什么热闹?”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无人岛附近的海域出了很严重的风浪,沈理事……”
孙秘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何时赶过来的褚海文接了下去。
“沈理事幸亏走得早,不然肯定就危险了。”
众人一愣,尤其是两个老人,差点就悬着心。
褚老爷子怒道:“那就是没事了,没事干嘛说话大喘气?”
孙秘书有苦难言,看向褚海文。
褚海文给了他一个制止的眼神,然后看向赵秘书,安抚地点点头。
赵秘书一脸茫然,比起工作人员,自然更相信褚海文的说辞。
沈老太太看了看表,“谧谧现在在哪,快要吃晚饭了。”
褚海文眼睛都没眨一下,面不改色地说:“她临时有事,先回国了,让我帮忙说一声抱歉。”
沈老太太愣了愣,“这么突然?”
褚老爷子这时也想起了孙子,“对了,老七呢,他不是也去那无人岛了吗,没事吧?”
褚圳就是这时候杀到的,专门赶来给弟弟救急,一路小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褚老爷子皱着眉,“你这是跑马拉松去了?”
褚圳接过球童的水瓶,咕噜噜喝了大半,“差、差不多,老七没事,老七有事飞回国了。”
褚老爷子匪夷所思,“老七怎么回事,连回国都要凑热闹?”
沈谧睁开眼,入目的是做旧的复古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带着几分闲散的惬意。
她神色怔忪,带着刚睡醒的微倦,盯着吊扇默了几秒。
紧接着却想起什么,眼神一紧,猛一下坐了起来。
转过头便对上一双又黑又深的眼眸。
男人就睡在隔壁床,人高腿长,窝在并不宽敞的床上,略显得局促。
他懒靠在床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沈谧稍微松了口气。
见她醒来,褚沉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你要不要紧?”
“我说了,皮肉伤。”
沈谧却看到他右手打了石膏,腿上还缠了绷带,忍不住皱眉。
“好好休息,别乱动。”
褚沉笑了一声,浑不在意。
沈谧起身下床,浑身跟散了架似的,软得厉害。
打量四周:“这是医院?”
“岛上的医院条件有限,先将就一下。”
褚沉轻轻拍了拍床,放低了声音,“过来,吃点东西。”
他这么一说,沈谧顿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饥饿感,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碗粥。
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沈谧肚子更饿了,却担心着其他事,“这场事故家里人知道了吗,你爷爷,还有我奶奶。”
褚沉冲她伸出了手,仿佛不拉她过去,就没法回答问题。
沈谧无奈,坐在了他的病床上。
褚沉揉着她的小手,笑容始终挂在唇边:“放心,哪能告诉他们,他们可受不了这个刺激。”
“可是这也瞒不住吧?”
“可以,已经说我们有事回国了。”
褚沉十分淡定,显然已经打点好一切。
沈谧觉得两人忽然一起回国也很多破绽,但是总比让两个老人白白担心好,于是也不管了。
她揉了揉额角,“这些交给你了。”
褚沉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早就该交给我了,什么事都交给我,我保证办得妥妥当当。”
沈谧笑了。
明明对方年纪比她小,却从没怀疑过他的可靠,反而渐渐有了惰性。
褚沉舀了一勺粥,半点没有病号的自觉,还试图单手喂她。
“来,尝尝,本地的水果粥。”
沈谧忍笑,按下了他的手,“不了,先洗个澡再吃。”
她现在整个人又咸又黏,浑身散发着大海的咸腥味,实在没有办法就着这味道来喝粥。
可是才一起身,褚沉就歪倒在她身上,虚弱地说:“我也要洗澡。”
沈谧见他病歪歪的,自然不忍心,“好,那我扶你过去。”
褚沉这么大一副骨架,又重又硬,怎么舍得要她扶,宁愿自己瘸着走。
至多是搂着她的肩,将下巴压在她的头顶,嗅着发丝的香味,贪恋地霸占着她的点点滴滴。
事实上,即使走进了浴室,褚沉的状况也不适合洗澡。
手臂上,腿上都是伤,不能沾水。
褚沉自然不会让她把自己赶出去,抱住了她的腰,“亲爱的,身上好难受。”
沈谧揉了揉他的头发,“好,知道了,我帮你擦个澡吧。”
沈谧是个最没耐心的人,也没伺候过人,从那不够灵活的动作就能看出来。
不过却很认真,一点点解开男人的衣扣,握着湿热的毛巾,从他的脸、脖颈、锁骨往下擦拭。
然后发现了一些小小擦伤。
即使不严重,也能看出白天那场事故,有多凶险。
沈谧抿了抿唇,“下次再不要冒险了,我说过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你也不许冒险。”
褚沉握住了她的手,低头吻了吻,“你后来应该好好在岛上等我,不该去找我。”
沈谧没有说话,褚沉也没有说话。
静默的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酵。
褚沉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听到“那好像是沈小姐的船”的那一刻。
那轰然袭上心头的恐惧,直到现在还令他后怕。
从发现那艘船在风暴的中心,有人跌落入海的几分钟里,他一直不敢去想沈谧会出事的可能。只是本能的去阻止一切发生,直到看到她的背影,看到好好的站在那里,才彻底安心。
幸好,一切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褚七少: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沈大小姐:……
褚小五:。。。
褚老爷子:????
哈哈哈哈哈,总算写到这里了,接下来就能甜甜的打麻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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