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击在那一扇鳞片上, 似将光芒捶打了进去, 一瞬间, 空气炸了开来, 每人耳道内如被一股气流挤压,所能听到的声音都变得朦胧沉闷。
其余电光四散开,如蛇盘曲直下,百来簇,看上去细小, 谁知一落下来便爆开火光, 那阵法消减雷霆威力的程度有限, 阿福天生的会收纳雷霆, 也吃不消, 吸收了一半,剩下得只有顾浮游自己受着。
用术法再消减一般力去,最后的便要用自己的肉身受下。顾浮游胸腔内摒着一口气, 灵力流动快到了极致, 防备着雷霆伤了肉身。
比预料的要疼上许多, 顾浮游岔了气,手上被割出细小的伤口,殷红血如线, 缠绕在手背之上。
茫茫平野,光线被吞没,万事万物影影绰绰,看不清明, 风卷衰草,携来原野之上雷霆过后的一阵腥气。
钟靡初朝天一望,天地漆黑,唯有云层之上,雷光闪过,是极致的白。
方才那一遭,是道开胃小菜,是个探路的小兵,接下来方是正头戏。
钟靡初心中沉甸甸的,挂了千万道锁链,跳动也不鲜活了,嘴唇抿的发白,但在此等天地异色之中,也无人看清。
她惟愿踏上前去,将那些雷霆拦截下,一如在碧落宗灵山之上所为。
可惜这天地自有规则,各人有各人苦,打碎了牙和血吞,别人帮不得忙,苦得自己受,劫得自己渡。耍些小聪明,用灵物消减雷劫威力尚可,若让别人来抵拦雷霆,便有天罚,损害两人修道之路。
便如这人生,可与人携手前进,但路终归都是自己的路,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的脚走完。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上前去。
天地一闪,所有光芒聚集在中心一点,直射而下,那已不是雷霆,是一道光柱,分神攀升大乘期的雷劫,非是寻常雷电可媲拟。
众人耳鸣,钟靡初一手抱起宜儿,道一声:“撤!”
龙族族人后退。钟靡初尚在原地,一手抚住宜儿脑袋,按在怀里。庚辰一剑化万千,排列剑阵,拦下那落散到她们身旁的雷电。
顾浮游和阿福的身形被光芒吞噬。钟靡初看着那方向,眼睛张的酸涩,狂风呼啸,雷霆肆虐,衣摆飞舞,但一切声音物形都被这道雷霆湮没了。
待得否极泰来,轰隆隆雷声响,仿佛天外锤敲击天穹,天地从极亮转到极暗。
钟靡初从这丝转化之中,看清眼前景象。
原野被烧灼为焦土,顾浮游站在远处,身形狼狈,胸腔起伏着,喘息不定,鲜血从胳膊上蜿蜒而下,在指尖垂凝成一滴暗红血珠,落入泥土中。
阿福甩了甩脑袋,胸脯上的绒毛尖已烧焦了。
顾浮游虽未直接承受雷劫,却要比直接受这雷劫所费的心神要多。她要顾忌着悬浮在上的那枚鳞片,所受雷霆太重,许会直接击碎了它,雷霆太轻,力度又不够。她要在其中把控,便似炼器时掌控炉火。
万幸,尚在把控之中。
倏忽之间,天地又陷入一片漆黑。
雷声滚滚,第三道雷霆落了下来。
仍是这毁天灭地,波及千里。
龙族耳聪目明,此是天性,便更为敏感,受不住这刺眼的光芒。钟靡初阖上眸,微微偏过头去。
待感觉眼前光芒柔和些,方才睁眼。
土地龟裂,顾浮游低垂着头,眉眼间有疲惫之色,双臂裸露在外的皮肤成了黑色。
天上雷云消散,缕缕光芒如缎。
钟靡初松了一口气,雷劫过了。三道雷霆对于分神期修士突破界限来说,算少了,许是青筠这身躯本就渡过雷劫,已是大乘之境,顾浮游占领了身躯,修为下跌,再渡雷劫时,才有这般不同。
天知道,钟靡初的心事。
守一所说的天谴,分神期修士的限制,她还未忘却。修士伤生越多,雷劫越重。
这一路走来,顾浮游手上沾了不少血。钟靡初怕她这一劫难过,若真到那一刻,也唯有拼上两人的仙途。
谁知钟靡初还未放心多久,顾浮游费力抬起一臂,手指一伸,灵力绕住那护心鳞,半晌喃喃道:“还不够。”
抬头看看天上雷云,已散出大片大片的空隙。
顾浮游突显厉色,一扯嗓子,朝天大骂:“没眼的老天,用不着你时,上赶着作死,用得着你时,你就没了本事。”
钟靡初那软下来的神色卡在了半路,但听得顾浮游继续骂:“你个银样镴枪头……”
钟靡初忙捂住宜儿的耳朵。宜儿小脸还埋在钟靡初怀里,方抬起一点,被钟靡初压了回去。
宜儿问道:“娘亲,阿蛮娘亲的雷劫还没完吗?”
钟靡初道:“没有,护好耳朵。”
“嗯。”宜儿抬手捂住双耳。
散了一半的雷云凝在空中,顿在了那里,一团团如大青石,散也不是,聚也不是。
顾浮游骂道:“你要是个有种的,这么快,你婆娘迟早被你气的红杏出墙!”
钟靡初道:“阿蛮!”怕她再骂下去,横生了枝节。
骂天是忌讳。
訇然一声,分散的几片雷云之中,落下十数道雷电,一齐朝顾浮游这边劈过来。
这一下没有蓄势,来的又快,措不及防。
钟靡初正往顾浮游走去,这雷霆说下就下,倏忽劈中了顾浮游。
许是雷劫已过,许是雷云消散,这道雷霆不似先前那三道恐怖,但这雷光依旧刺人双目。
钟靡初听得阿福长嚎一声,心提了上去,放下宜儿便赶了过去。
雷霆来的快,去的也快,已然散了。
那一片焦土之中,似有两块礁石立在上面。
阿福哀怨的低嗥,兽毛被烧了个精光,身上斑秃,兽王依旧是那个兽王,只是威仪难再。
钟靡初站在这另一块礁石前,裸露在外的肌肤漆黑,不知是飞灰脏污了脸,还是吃雷霆伤到了皮肤,衣衫褴褛,一头长发,还剩多少?一缕不剩。
钟靡初心疼难言,半晌道一个:“你……”
顾浮游抬起头来,举起那枚鳞片,流光溢彩,绚烂非凡。
顾浮游那一张花猫脸,露出纯粹的笑意来,“钟靡初——”
钟靡初被这一口气涨的难受,沉着脸色,“阿蛮——”
两人同时说出话来,声音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我终于将它炼成了!”
“锻造护心鳞的法子有那么多!”
“这枚护心鳞坚不可摧,世间再无一物有它坚韧,带上它,你便再无弱点。”
“你糊涂,学青筠拿着雷劫锤炼灵器,可有想过稍一分神,便是粉身碎骨。”
谁也听不见谁的声音,都急着说清心里的话。
“往后谁也伤不了你。”
“哪有你这样的人,追着老天骂。”
“我再也不愿见你受伤,付出再多的代价,都是值得。”
“若未炼成,再寻它法便是,你气疲力竭,再受雷霆,若是出事,可有想过……”
两人像是突然被定住了身,看住双方,难分高下的声音默契的停住。
许久,钟靡初哑声道:“你傻不傻。”
顾浮游将那枚鳞片扣在钟靡初心口,笑道:“你要将它贴在心口放着。”
钟靡初匀缓的叹出一口气,爱怜的望着她,又心疼又好笑,“你瞧瞧你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抬手轻抚她额头,拭了一拭,顾浮游脸上的乌黑是被野草雷电的尸骸脏污了。
顾浮游被她一摸,才醒悟哪里有些奇怪,直觉得头顶凉凉的,伸手一碰,钟靡初没能拦住。
光秃秃,空无一物。
“啊!”顾浮游抱住脑袋,哭丧脸,“钟靡初,我的头发烧没了!”
钟靡初披了一件大氅,解下了系带。
“我没脸见人了,我没脸见人了!”
钟靡初执着大氅,一扬,将顾浮游兜头盖住,做冷漠状,“谁还认得你这张脸。”
身旁传来阿福的呜吟,回头看去,兽毛落尽的打击属实太大,让阿福这高傲了百年的头颅低垂,埋在宜儿怀里。
龙族的医师已走了过来,站在不远处候命。
顾浮游学着阿福,做了鸵鸟,将身子脑袋缩在大氅之下和钟靡初怀里,抱着钟靡初的腰,“我不要见人。”事到临头,也在意起自己形象来,许是往前推上百年,不曾有过这样尴尬的境地。
钟靡初往回一瞥,众人默默的转头,告了退先行一步。
宜儿尚抱着阿福,在原地张望。钟靡初低沉了音,拉长了调,唤一声,“宜儿。”
宜儿乖觉的离去。
待得只能远远看见人影,钟靡初向下道:“已经走了。你这伤不轻,我带你回逍遥城,还需得医师给你瞧瞧,我方能放心。”
顾浮游从衣服里转出来,那一瞬如破壳的雏鸟,双目明亮,憨态呆然,惹人惜。
弯眸一笑,钟靡初心中一动。
顾浮游想到什么,悄声说:“陛下,陛下,你瞧瞧我们这像不像揭盖头?”说罢,乐了起来。
这人七百年不改的,便是这爱玩闹的心。
雷云消散,清朗的天,钟靡初背着光,眸色越发深沉。
顾浮游倚在她身上,分明累的很,疼得很,依然想将下巴搁在她身上,望着她笑,亲密的,柔软的,道一句:“我爱你。”
遽然间,阴影覆下来,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颚。
唇上的绵软的触感。
顾浮游眸子眯起,深深的弯着。
钟靡初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