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丰都。
万应塔在千里之地来回穿梭,轨迹千丝万缕,昏睡中的程伟一呼一吸,万应塔便一隐一现,又有圆月以一明一暗的闪烁相呼应,人、塔、月三方联动,丰都变得鲜活起来。
“那道黑影是我生得?”杨素芬好半天才回过神,附在程正东耳边问,“他还是我儿子吧?”
“以前是,以后不好说,我下手是不是重了点?”程正东有点心虚。
“还好意思说,他都三十多了,你还往脸上招呼。”杨素芬忍不住抱怨道,“那么多女孩子看着,让他以后怎么做一家之主?”
“小王八蛋跟我说的是当皇帝,结果当了二十五年的村长,管得还都是妖魔鬼怪。”程正东猛吐苦水,“真后悔啊,小时候舍不得打,长大了不敢打!”
“你也不是人,有人管就不错了,还挑来挑去的!我要是嫁给别人,儿子会受这份罪?”杨素芬护子心切。
“我们才是一家人。”程正东偷偷瞥了几眼貌美如花的儿媳,“老婆他都招呼不过来,哪有心思照顾你?”
“那是我儿子有本事,你的狗眼再乱瞅,我就把它们挖出来。”杨素芬掐了掐程正东的脖子,“快去和她们打个招呼,小红眼圈都哭肿了,你刚才没顾及她的感受。”
“我的眼里只有你,看不见别人,儿孙也不例外。”程正东情深款款。
“丰都女鬼很多?”杨素芬一脸狐疑。
程正东干笑几声,换上一副慈祥的面孔向方静兰和方寻走去,程家欠这对母女太多。
万应塔忽隐忽现,从不在同一地方做第二次停留,东岳帝君沉思良久,犹豫再三才开口问,“请问玄女娘娘从何处归来?”
“身在主人家,却对主人家的宝贝起了贼心,这样不太好吧?”九天玄女似笑非笑,“别说万应塔是东岳一脉祖传物什,不小心遗失了!”
“我只关心娘娘从何处归来,对万应塔没兴趣。”东岳帝君直言正色。
“那就不是夺人宝贝的问题了,而是夺人根基。”九天玄女微微一叹,“说与不说并不能改变什么,的确是广寒宫,我还见过吴刚。”
东岳帝君面露惊喜,正要说些什么,九天玄女又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万应塔是从过去回来的,如今的世界,广寒宫并不存在。”
“那我也要去看看。”东岳帝君又是一脸伤感。
“短时间内,万应塔很难归位。”九天玄女微微摇头,“太多孤魂残魄了,再晚一天,广寒宫连块渣都剩不下来。”
“娘娘凭什么断定,广寒宫只存在于过去?”东岳帝君问。
“吴刚只能看见万应塔,看不见我们,对那时的他来说,我们根本就不存在,是未来时。”九天玄女挑了挑眉,“我估摸着程伟会以肉身追溯前事,你自己看着办,兄弟俩说不定还真能再次聚首。”
“别说了,去吃烤肉!”九头身欢快地向九天玄女挥手,“刚才吓死好多动物,爸说要烤给我们吃!”
‘化成人形还是个吃货!’九天玄女心里在嫌弃,脚步却挪动起来,还不忘招呼东岳大帝,“什么也别想,先好好
吃一顿,啃了几百年的竹子,辛苦你了!”
程伟陷入沉睡,梦境中,钟馗再来,半身浴血,胸腹大开,脏器散落一地,双眼空洞,玄目不翼而飞,“燃灯已至,多加小心。”
梦境化为血色,钟馗尚未离去,另外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程伟便蹒跚而至,左手从腕部断裂,筋肉皮附着在半截尺骨上,脸部一道L型的创口深可见骨,他咬牙切齿地骂道,“废物,已经七天了!你都做了些什么?人都死光了!”
程伟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弱小的身影跌入梦境,似乎痛到窒息,已失去直觉,四肢被人折断,鲜血四处喷洒。
“哇……”孩子突然清醒,猛地抬头嚎哭,露出两个硬币般大的空洞,有眼无珠,鲜血淋漓,正是程伟幼年时,“他挖了我的眼睛,还要杀妈妈和姐姐!”
程伟惊坐而起,额头上的汗有如雨落,丫丫正用小手不停擦拭,“我睡了多久?”他问。
“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陪着爸爸。”丫丫皱了皱鼻子,“万应塔一直在移动,她们都进不来。”
“真是爸爸的小棉袄。”程伟不想把慌乱的情绪传染给孩子,勉强地笑了笑。
“爸爸刚才好多汗,做噩梦呢?”丫丫仰着头,眨了眨眼睛,可怜兮兮地说,“我把神荼他们四个弄丢了。”
“傻瓜,明明是他们把你弄丢了!”他抱起丫丫向丰都掠去,“丫丫今年多大了?爸爸想给你办个生日庆典。”
丫丫眯着眼微笑,掰着指头数了起来,“一,二,三,四,我已经四千岁了!”
程伟打了个趔趄,驻足问道,“四岁还是四千岁?”
“应该是四千岁吧?”丫丫红着脸,不再那么肯定。
“丫丫认识字吗?”程伟死马当活马医。
“认识!”丫丫十分亲昵的抱着他脖子说,“我会好多东西,一下子想不起来,要慢慢想。”
程伟差点又是一个趔趄,“诶呀,爸爸还有好多弥勒的佛血没地方放,怎么办呢?”
“我会很努力的去想。”丫丫噘着嘴,眼泪汪汪。
“不许瞎想,否则的话,一滴也没有。”程伟发自肺腑地笑了。
程正东再见程伟时,兴致高涨,因为多出几十箱白酒,方寻及时地站出来抢功,“这是我孝敬爷爷的!”
一片欢声笑语中,程伟悄悄拽走相柳三姐妹,遁入时间通道,再至丰都域外,直扑地藏王寺。
九头身以真身现形,长躯浩瀚狰狞,上古神兽的横绝之威尽显无遗,通体青黑,遍布扇形细鳞,犹如一道绵延不绝的奇峰峻岭,看不到尽头。
“孽障!你还真敢来!”大势至虚空凌立,手持琉璃禅杖,口悬佛号,“南无阿弥陀佛,诸位罗汉列阵,今日降妖除魔,还天地清净!”
“秃驴!老子这就煮了你,还苍生一个公道。”浩然正气剑越界而来,程伟聚万千黑影,倾尽全力,直扑重伤初愈的大势至。
佛门僧众源源不断的赶来,天上地下无处不在,一座方圆五十里的大阵瞬间成形,梵音
震天。
这一次,大势至夷然无惧,轻举禅杖,扬起阵阵佛光,罡风疾射,卍字凭空炸响,迎向漫天黑影。
剑气不敌佛光,溃散之时却有一道黑中带红的玄气藏匿其中,悄无声息的没入金身,“咔嚓”一声,琉璃禅杖一分为二,玄气去势未尽,加速斩落,血花四溅。
大势至负伤远遁,数滴佛血洒落在半空,一丝血线从红莲肉髻划至嘴角,此时的佛脸,阴森恐怖,恍若自十八层地狱来。
“娘娘拆寺,注意保护文物,那些都是你们的奶粉钱!”程伟紧追大势至不放,肆意挥剑,从不落空。
九头身摆尾横扫,哀鸿遍野,无一击之敌,八只无头长颈伸向地藏王寺,卷起一根根立柱,小心翼翼放在地上,长尾上的人脸突然张开大嘴,向一颗顽固不化的光头咬去。
“会说话的畜生不准吃!”程伟厉声喝道,“除非它们伤了你!”
“他们不是畜生!”小尾巴撇了撇嘴,口水流了一地。
“放着有养育之恩的父母不拜,去拜不事生产的神道佛,不是畜生是什么?”程伟又挥一剑,大势至身上的袈裟由肩至臀裂开,一丝白皙若隐若现,“跑什么?这么多和尚看着,你也好意思跑?以后改名叫小势至好了!”
“我们不吃奶!”相柳举着荆州鼎出现在半空,仍是一副萌蠢模样,“好重啊,我快抱不动了。”
“想必九幽老贼放弃好基友了。”程伟连连怪笑,“扔吧,哪和尚多,就往哪扔。”
鼎重六万斤,带着呜呜风响,径直飞向人群,梵音顿时一滞,而后,人潮涌动,尖叫四起,无数光头与荆州鼎背道而驰,唯恐晚走一步,形神俱灭。
“父母生,父母养,你们却甘为佛奴,侍之如祖,域外乌邪是给你们吃了?还是给你们穿了?你们要这样糟蹋祖宗?”程伟紧缀大势至不放,即不让他脱离视线,也不给予致命一击,如同温水煮青蛙,这个时候,荆州鼎轰然坠落,天地为之一震,杀场瞬间失声,只剩他肆意怒吼,“半刻钟后,方圆五十里内,直立者,杀无赦。”
“鬼王既入主畜生道轮回,就该以大局为重,你这样胡作非为,如何让六道信服?如何让四界安心?”一道黑影混杂在四处逃窜的僧侣当中。
“怎么?阵法未成,派你来拖延时间?你为何人而言?九幽还是佛门?想死,老子就成全你!”
程伟拖剑疾行,突然暴起,如星划坠,剑随人行,“定”,言出如法,天地随之律动,万物沉寂,浩然正气剑黑光大盛,直直斩向大势至,快似闪电,声若惊雷,附骨随行,吊颈高悬。
“啊!”剧烈的惨叫声击碎一地月光,大势至头上的红莲肉髻应声而落,径直飞向荆州鼎,全场鸦雀无声,程伟再次挥剑,混杂在僧侣中的黑影已无处可遁。
“可以吃吗?”相柳捧着红莲肉髻,喜不自胜,期盼的眼神,夺人心魄。
“只能喂狗!”程伟头也不回的吼道。
“汪汪!”相柳垂涎三尺,再无任何节操。
“你若想吃,以后就留在冥地,永远别想再回人间!”荆州鼎再添一人,程伟拄剑在地,一动不动的看着相柳说,“记住!你现在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