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入宫可谓是一波三折，先是怀恩借沐浴之名验明正身，后有李永昌像抱孙子一样上下其手，到了乾清宫，平日照顾起居的宫女又哭着为他换上一身新衣。

朱见深等的眼冒火、嘴起泡时，汪直终于一路哽咽登上暖阁拜见。

朱见深的惊喜立刻变成惊吓，一夜不见，汪直已见挺拔雏形，最少最少也比往日高出一头，比竹子长的还快。

万贵妃在汪直头上揉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道：“成仙了？能不能带上娘娘我？”

汪直的泣不成声：“奴婢不敢……昨日傍晚奴婢和烨烨在巷子里燃放爆竹，一队千人仪仗自东华门出，到怀恩大人宅前，化作一道光带附于地面，奴婢和烨烨一脚踩空，掉了进去，再睁开眼时已在西疆察合台天山南麓，后来才知道身在永平十八年，呜呜……”

朱见深张了张嘴，想斥其一派胡言，却又一点底气都没有，毕竟一夜高窜近一尺，如同铁证一般横在眼前。

万贵妃久居深宫，最喜这种貌似荒诞无稽的诡异经历，求知欲化作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说下去啊，发什么楞？”

朱见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吧，千金难买娘娘高兴。”

汪直这才将两年来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事无巨细，绘声绘色。

东江米巷怀恩宅也不平静，热热闹闹的像是晨间鬼市，周遭监视的锦衣卫、中城兵马司敢怒不敢言，二十丈之外的某位街坊却没这么多顾忌，扯着嗓子吼了句：“嚎丧啊？大过年的，能不能让人好好睡一觉？”

程冲立刻偃旗息鼓，以程家老祖自居，硬拉着夏霆、张道行、潘承裕在充当茅厕的耳房外摆上了一桌酒菜，邀神荼、郁垒隔空举杯。

程伟靠博格达峰上那段长约两个小时的视频换相柳喜笑颜开，然后抱着程圣君商量程冲去留。

程圣君吐出一口奶泡：“这种缺心眼的人……从哪找来的？”

“抢美美的奶喝，还好意思埋汰她爹？”程伟微微一顿又道，“后土娘娘暗示我带上程冲，话还没说开，就被女娲娘娘打断了。”

“这事得问白泽，我的记忆不太完整。”程圣君想了想道。

“白泽呢？回丰都了？”程伟左顾右看一番。

“负心汉！现在才想起来？她刚来一天，哪舍得走？说是出去打探消息。”程圣君笑道。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程伟把在东汉永平十八年误入天启六年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刻意遮蔽白泽的消息？”程圣君眉头一点一点的皱起，“也就是说，以后再去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无济于事？钟馗怎么办？”

程伟沉默许久，才将紧紧包裹着的内心深处一点点剥开，任由程圣君参详。

汉月法藏并不能自由穿梭于古今，而是2016年4月18日以后、某个时间段的程伟送其抵达东汉永平十八年，继而引发灵山惊变。

甚至于，那个时间段的程伟，根

本不想如今这个时间段的程伟重返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刻意造成铁错早已铸就的事实，却又留下一汪活水，白泽命运未知。

这其中，有着什么样的玄机不得而知。

程伟根本不敢往深处想，担心一旦水落石出，反而再无任何回旋余地。

程圣君也没想明白，更没给出答案，倒是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旁观者清”。

柴荣当仁不让，其大局观强过程伟，且不止一点半点。

程伟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古人伟大、睿智，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站在无数前人的肩膀上做总结，若是没有往来古今的神通在身，很可能连程冲都比不过。程冲至少能吃、能喝、能打、脸皮特厚、还不怕死，换个角度来看，这些缺点完全可以称之为优点，惟有如此，方能在乱世求生。

柴荣没让人失望，当程伟、程圣君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过去、现在、未来用言语勾勒出来时，他笔走游龙，一点一点的将那些已经发生过的、正在经历的、即将发生的诡异串联在一起，矛头直至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最终得出三点结论：

第一，收回玄目本体的同时，程伟可能会失去往来古今的神通，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那一役，注定会是最后一役。在此之前，应做到往事无悔，且无后顾之忧。

第二，女娲、后土身死道消，与玄目的存在息息相关。也就是说，女娲、后土归虚，才赋予程伟往来古今的神通，玄目其实是女娲、后土遗蜕的馈赠，两者很可能无法共存。当初，程伟以盘古大神双眸成全女娲、后土一窥未来的同时，已将因果悄无声息的种下。

第三，后土娘娘之所以暗示程伟把程冲带上，因为这是一条捷径。迄今为止，程伟从未抵达过天启六年之后的混乱时代，是无法抵达？还是不能抵达？又或者根本没必要？来回奔波，不就是为了改变程家世代单传的命运？花开两朵或嫁接，是不二之选，所有漏洞都会天衣无缝的堵上。

“嘭”的一声巨响，惊醒深陷沉默的三人，张烨烨欢快的笑声随即传入铁皮大辇，“娘好厉害，比胳膊还粗的炮仗都能买来，先别放了，等汪直哥哥来。”

晨曦微露，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程圣君抚额长叹：“烨烨这熊孩子也是个麻烦事，都五六岁了，谁家孩子能长这么快？程红会跟你拼命。”

程伟拍了拍手道：“反正幼儿园已经破土动工了，烨烨第一批入读。现在去请真武帝君过来，向琬婷投胎就交给他，嘉靖四十五年的事先放一放，尽早回去。”

话音刚落，白泽就晃晃悠悠的登上铁皮大辇，先反咬一口：“死哪去了，害我担心一夜。”

程伟心中涌起百般柔情，搂着毛茸茸的身体问：“有没有什么感悟，我可不想小白泽或是圣君消失一个。”

白泽眯着眼，轻松惬意的抱怨着：“揉什么揉……老娘又不是狗，生一对，比感悟来得快。”

程伟哭笑不得：“我从哪再找一只白泽出来？”

白泽怒目：“怎

么遇见我，就怎么找，这还要人教？”

程伟、程圣君、柴荣眼前同时一亮，未来愈加明朗。

汪直再次来到怀恩宅时，很有些少年得志的神采，连日来的担心早已不翼而飞，异时空的两年成长非但没给他带来麻烦，反而有了在宫内立足的资本，开始听旨办差。成化帝朱见深郑重其事的下发了第一道口谕，请程冲、卜也思、张烨烨入宫相见。

程伟举双手赞成，经柴荣点醒，他现在对程冲有些束手无策，打不敢打，骂不能骂，接受社会再教育，最合适不过。

怀恩宅一下子清净许多，夏霆、张道行、潘承裕不再跑出去胡天胡地，很自觉的窝在院子里陪李小宝苦读史书。张烨烨、汪直一出事，他们就已失去作为诱饵的功效，想要重演池田信昭、余盛世引蛇出洞的故事近乎不可能。

郭姝、郭豆、郭蔻小心翼翼的伺候了相柳一上午，斟茶倒水，面面俱到。

相柳乐的合不拢嘴，第一次感受到身为正妻的尊崇，用过午饭便携赵孜母女、郭姝等人上街大肆采购，为回程做准备。

程伟则拉着闻讯赶来的真武大帝密议，缺席午饭，直到黄昏时分，绝仙剑、程冲、张烨烨等人从宫中返回才暂时告一段落。

程冲的状态明显异于往日，沉默寡言，额头红肿，且有破皮迹象。

程伟微微一惊，问：“出事了？”

噎得绝仙剑直翻白眼：“是兴奋过度，朱见深大笔一挥封他为从二品定国将军。”

张烨烨添油加醋道：“冲哥把地上的金砖都磕破了，皇帝哥哥吓一大跳。”

“阿翁，真的，是真的。”程冲像是刚刚从梦境中醒来，拿着一卷圣旨和一块铜牌挥舞，“列祖列宗显灵，天子有为，大明当兴。”

绝仙剑狠狠的啐了一口：“他磕头把地砖都磕破了，朱见深便令印绶监把腰牌改成金质。”

程冲怒目：“尊卑有别！怎能直呼天子姓名？无知妇人不读女诫！真是……哎呀……君子动口不动手。”

绝仙剑擦去手上的鼻血，淡淡的道：“别再出去丢人了。”

程冲连忙朝程伟身边挪了挪，捏着鼻子道：“我这个定国将军刚好跟定儿名字五行相克，请阿翁为定儿正名。”

程伟没好气的道：“你儿子，你来，想上天都没人管。”

张烨烨急的跳脚，不住朝程冲使眼色，只差喊“我来”。

程冲沉思片刻，抬起头，端端正正的道：“我已为大汉死过一次，忠臣不事二主，不宜再死。但程家蒙天子厚爱，又无以为报，惟有日夜祈求大明康泰，定儿便改名为明康，示以子孙后代，不负大明皇恩浩荡。”

“程明康？”绝仙剑看着程冲还没擦干净的鼻血，忽然有点头晕，这名字有点耳熟。

程伟更是瞬间陷入石化，祖父讳明康，祖母讳燕来。

程冲立刻缩了回去：“阿翁要是觉得明康不合适，改成明泰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