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深处,十城寂灭,九声怒吼起时,幽冥教主灰飞湮灭。随之而来的,是异乎寻常的静谧,神、道、佛三界似乎默认程伟的血仇之举。
个中因由究竟如何,谁都不能确定,但神道佛三界开始彼此提防、十位至尊不愿现身相见却是不争事实。
朱明京师王恭厂的那场大爆炸,不只是让帝王百官、贩夫走卒惊悚难安,三界两地的神异、神祇同样人人自危。
权力的轮替从未出现过奇峰迭起,一步步夯实地基,才能身在最高层,未知那人绝对逃不出三界范畴,却能无声无息的隐藏这么多年,所欲何为,令人不寒而栗。
相较于程伟往来古今时的平和,未知那人似乎也能穿越时空,但其行为太过偏激,暴戾程度甚至毫无目的性,且神出鬼没,就连专事阴刺的徐甲都望尘莫及。
程伟身为当事人,同他人所念、所想、所猜、所惧都不太一样。
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未知那人并不能随意穿越时空,在灵山时的那句“我不同意”,更像是引诱他出手,借此跟随他的脚步,往来于今古。
也就是说,未知那人没能离开这个时代,仍然隐在周边窥视,其目的不在乎两种,要么想走,要么想留。
在程伟看来,想留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于是,他第一次把张烨烨推上前台,以玉帝之名晓谕阴阳两地,汇报未知那人行踪者,无论是神异、神祇,还是珍禽异兽,皆可入职天庭,神位任选。
与此同时,鬼门关突然流出一道未经证实的消息,玄始帝君有意礼聘徐甲入职天庭,拜其为“玄清天尊”。
消息由神荼、郁垒亲口传出。
两人在得知幽冥十城寂灭后,扬言要过四千大寿,一日之内广撒请柬,至尊以下、紫微大帝、勾陈大帝、酆都大帝……白衣、大势至、星藏、宝生……岁星真君 、荧惑真君、太白真君……首当其冲,虽然他们收到请帖并未亲临,但寿礼却分毫不差的到了。不是他们不想去,而是时间太过仓促,鬼门关的人力、物力不足于及时置办一场千人盛宴,神荼、郁垒脑洞齐大,干脆连酒席都省了,以忘忧草、彼岸花和不知名树叶混煮,并称其为玄始帝君秘授的排毒养颜汤。形式比人强,赴宴神异、神祇捏着鼻子认下了,并盛赞半滴都未曾入腹的排毒养颜汤功效齐佳。
一直未曾露面的元始天尊、金神蓐收、释迦牟尼等人心虚不已,默许程伟剑出偏锋、神荼郁垒胡作非为,唯恐态度过于暧昧会让同道暗生忌惮。
程伟也不好受,远眺阴司丰都,悲从心起。白泽尚在人道轮回台内重塑肉身,他不愿糟糕透顶的既成事实、再添上些不必要的变数。白泽重生需要时间,阴司丰都从钟馗逝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也需要时间,而他想改变历史进程,同样需要时间。
华夏大地的夜晚不再宁静,王恭厂剧变迅速在民间发酵,且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到了五月初七上午,五百来人的伤亡传至京畿周边,已变成两万多人。
有人推波助澜,再正常不过。
阉党、东
林党势成水火,只差真刀真枪的干上一仗,分出你死我过。
彼之紕霜,我之蜂浆。
东林党似有天助,半日惶恐之后,聚众群商,本就擅长讽议朝政、评论官吏,怎会放过这等良机?
天启六年的朱明朝堂顶层尽是所谓‘阉党’:顾秉谦、黄立极、丁绍轼、冯铨、施凤来、张瑞图……
东林党人无处下手,便在民间兴起了一股妖风,逆袭朝堂。
经东林党人润色,王恭厂灾难多出几分惩戒和悲状,矛头直指魏忠贤,顾秉谦等阁臣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隐约指出天启帝朱由校应下罪己诏。
东林党人本身并无能力,更无符合实际的应对方法,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为了反对而反对。精唇枪舌剑,拙于实务。
东林党要求天子革除朝野积弊、开放言路,反对权贵贪纵枉法,要求官员廉正奉公、振兴吏治。
但东林党人大多为江南豪商、地主,无法以身作则,毫无说服力,除了那些不明真相的平民百姓。
他们垄断当地矿场、丝厂,大肆毁田种桑逐利,他们是朱明崩灭的最大人文推手。
他们关心的是家族利益,他们光明正大的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他们在整个国家陷入艰难时,囊括大半个华夏财富在手,沽名钓誉四十年之后,尽数投献于满清。
所谓清流言官,历朝历代皆是“误国误民”的代表,包括一些名臣,譬如海瑞,事事无成,碌碌无为,胜在牙尖嘴利。
这些人表面上大义凛然,实则对朱明现状没有清醒的认识,依靠批判他人博得美名,政治、军事均无建树,胜在内斗内行,其荒谬程度远超后世十年浩劫。
程伟不相信魏忠贤未去时,东林党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于是乎,神荼、郁垒出鬼门关。
千门万户惶惶日,新桃悄然换旧符。
程伟与真武大帝相对无言,就着一盏清茶从正午坐到黄昏。
真武大帝轻叹:“白白受了朱家两百年供奉,事发时毫无作为,受之有愧,不知朱由校会怎么想我?”
程伟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好一会儿才掏出一本书递了过去,摇头道:“对历史来说,这已是既成事实,我起初以为王恭厂爆炸仅仅只是因为火药保管不善,没想过能牵连这么深。”
“能看?”真武大帝欲罢不能,却又畏手畏脚道,“会不会引发不测?”
程伟沉声道:“历史就像一张渔网,身处其中,越挣扎越紧,我挣扎这么多年,可曾解脱?”
真武大帝屏声静气,翻开那张打折的书页,有关王恭厂的描述触目惊心,他略一停顿,又继续翻了下去。
“乙巳,李贼犯京师,京营兵溃。丙午,日晡,外城陷。是夕,皇后周氏崩。丁未,昧爽,内城陷。帝崩于万岁山,王承恩从死,自大学士范景文而下死者数十人。
丙辰,李贼迁帝、后梓宫于昌平。
昌平人启田贵
妃墓以葬。
明亡。
是年夏四月,大清兵破贼于山海关,五月,入京师,以帝体改葬,令臣民服丧三日,谥曰庄烈愍皇帝,陵曰思陵。”
纵然真武大帝冷眼旁观王朝兴替三千年,此刻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十万文武百官,从死者不过数十人,还是亡了的好……亡了的好……”
程伟冷冷的道:“有可怜之处,有可恨之处,有可敬之处。但历朝历代,唯独朱明亡于苍生内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了一千年,朱家都没当回事,能怪得了谁?”
真武大帝无奈的点了点头:“流民问题一直困扰朱家,至始至终都未曾根除,荆襄民乱时,山门前还是重灾区。不管怎么说,也是我……”
真武大帝后知后觉道:“是不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程伟斟酌片道:“不离开真武山或是京师,就没事。”
真武大帝在书本上轻拍两下,发自肺腑的感慨道:“帝君挣扎这么多年,尚且无果,我何必自讨没趣?既然逃不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程伟想了想道:“折腾这些年,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改变,幽冥教主生死道消,会让他们三思而后行。”
“不瞒帝君,这样的生活,很让人厌倦。”真武大帝轻声道,“我也想儿女双全、天伦常在。”
“道祖归虚时,可能也这样想。”程伟心中徒然一动,有所明悟,扭头吩咐门上那只不搭调的门神,“去查查京畿一代孕妇,三个月之内的。”
“哦……”神荼妄图旁听之举无疾而终,蔫蔫离去。
“那人是来投胎的?”真武大帝想起嘉靖帝朱厚熜欲借七星续命灯延寿一事,略一沉吟又问,“会不会是冲着朱由校来的?”
“人心难测,神亦难为。女娲娘娘、后台娘娘、道祖鸿钧都说过这句话。”程伟断然摇头,“我们平时所说的人心,其实在颅内。可称其为思维之海,能包容整个世界。甚至能跳出这个世界的规则,另立大道。朱由校年龄太大,自主意思太强,谁都没那个本事行李代桃僵事。”
“那我就放心了,朱由校这孩子虽然算不上明君,但秉性不错,为人善良,可惜生在紫禁城。”真武大帝说。
“紫霄宫还缺道童?”程伟问。
“可以?”真武大帝喜出望外。
“禁城西北名朝天,重檐巨栋三千间。这是玉虚宫欠他朱家的,朱厚熜毕生崇道,总不能伤了后来人的上进心吧?”程伟幽幽一叹,“既然他喜欢当木匠,就去紫霄宫为真武山添砖加瓦吧,一了朱棣夙愿。”
“多谢帝君网开一面。”真武大帝深锁的眉头终于舒展,“汪直最后是帝君带走了?”
程伟沉默一会,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吧,相柳她们还在东江米巷的怀恩宅等我回去。”
真武大帝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道:“帝君这一辈子过的也太快了,烨烨和汪直呢?”
“在灵山。”程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千五百年前的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