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九泉室,漫漫长夜台。
千丈黑龙破空而来,幽冥深处的迷蒙、灰暗从沉睡中苏醒,滚腾鼎沸。
有雷无声,绽放于耳内、心湖,山海界微微一震。
幽泉九狱坐落于地府之外、山海界极北,以北斗星位罗列,酆泉、衙泉、黄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苦泉、溟泉九狱分别对应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招摇、天锋九星。
酆泉、衙泉、黄泉、寒泉、四狱坐落于魁位,魁为璇玑。
阴泉、幽泉、下泉、三狱坐落于杓位,杓为玉衡。
魁、杓之间筑有一巍峨铁城,踞十全十美位,亦是点睛之笔,浑然一体,却又泯然于众。苦泉狱、溟泉狱罗列左右,踞辅弼之位。
凡事过犹不及,铁城昔日有多么的出类拔萃,此时便有多么的引人注目,再一次应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天地法则。
自破空而来的那刻起,黑龙九双巨眸的焦点就没离开过铁城,视线如利箭、似时光,落在坚不可摧的城墙上时,腐朽、斑驳、脱落接踵而来,不足千年的铁城,在一瞬间走过万载岁月。
最初的愕然、彷徨过后,十城雷动,在绝对是实力面前,没人能生出反抗之心,所谓雷动,只是奔逃之声。
漫天流光溢彩,却无半点美感,争先恐后的践踏,只为那海市蜃楼般的一丝生机。
无人求饶,无人抱有侥幸心理,结局早在百年之前阴司覆灭时就已注定。终会有这么一遭,但谁都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黑龙九张人面的表情如出一辙,愤慨、悔恨同在,九双黑眸似冷焰,熊熊燃烧,无光又无热,燃的是怒气,烧的是仇敌。
漫天流光溢彩刚刚展开双翅,便倒在了岁月侵袭下,化作尘埃融入迷蒙雾气。
一黑帔、玄冠男子混在仓皇的人群中西去,根本没想过他的这种形迹,在黑龙眼里只是一段重温千万遍的记忆。
“定!”黑龙九张人面异口同声,腹腔怨气似龙息般喷涌而出,色黑极深,略带血紫。
半空,鬼使、神差、狱卒化作无数尘埃,黑帔、玄冠男子与众不同,硬是多挺了半息,闷哼一声,晚上片刻方和光同尘,多了片刻撕心裂肺的痛苦,闻者胆裂、生不如死。
地面,十城寂灭于瞬间,仅尘埃与幽魂幸存,神则无影无踪。
自称放无碍之光、照大千世界的幽冥教主,根本没有下黄泉的机会,六根清净的有些过分,丁点记忆不剩。
黑龙凌空悬卧,八只长颈各镇一方,八双黑眸仍在不挺转动、探视,搜寻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漏网之鱼。
十息转瞬过,第五颈停了下来,那张人面在湮灭幽冥十城之后,愤怒略消,狰狞稍敛,人的情绪逐渐回归。程伟闭目冥思,他在等,等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等三界至尊,谁来谁不来,有些事……立刻水落石出。
许久之后,仍无任何响动,九泉九狱、幽冥铁城似乎已被人刻意遗忘,仿佛根本没存在过。
程伟孤单单的横亘在天地之间,周遭静的出奇,他不由泛出一丝冷笑,思绪如潮:“九泉九狱、幽冥铁城建成于姬周初期,但烨烨勾连北斗九星成于汉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两者之间相距千年,若说这中间没有蹊跷,鬼都不会信。无非就是为禁锢而设,难道现在不是大好时机?还是担心成了遭渔翁渔利的鹬
蚌?又或者人人惊疑,彼此已毫无信任可言。”
他想到这里,缓缓睁开双眼,要将这个浑浊的世界看得更清楚一点,黝黑深邃的双眸之中,有无数个点在跳动,跃跃欲试,似乎想要跳出眼帘,一观天地宽广。
但是,宇宙无限大,纬度之外,是连想象都无法抵达的空间,时光亦不能行,又岂是人力所能为?
一人计短,九人计长,且全。
千丈龙身改凌空盘卧为擎天柱立,尾及地、颈穿云,九张人面各踞一方,以天地为桌、环绕成席,雄辩滔滔。
“什么是道?”第五颈定下基调。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此为道。”第一颈一锤定音。
“道有两面,彼此互藏,同根对立,相辅相成,此为阴阳。乾坤一元,阴阳相倚,化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方能生生不息,此也为阴阳。天地和,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这才是道。”第九颈不甘人后。
“道无处不在,处处都是道。人生备具阴阳,动静怒喜皆有时。”第七颈说。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五谷不绝,此为道。”第三颈试图从最简单的层面谈起。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此也为道。”第二颈信手拈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此为道。”第六颈借他山之玉。
”天者,乃道之真,道之纲,道之信,道之所因缘而行也。地者,乃德之长,德之纪,德道无奇辞,一阴一阳,为其用也。”第四颈说。
“哪有那么复杂?道从来都是简简单单,空腹则吃、干渴则饮、困顿则寐、情起则爱……类似种种皆为道。万物有其道,星域亦有其道。”第八颈笑了笑。
“还是道和规则应该分开来看,不可同日而语。”第一颈不以为然。
“道不可违背?规则可以?又或者……道未破是道,破即为规则。”
“此言差矣……”第一颈说。
程伟静静聆听八张人面之间的唇枪舌战,在脑海、在心田、在四维之外、一次又一次模拟、推演万千大道。
点因记忆起,循印迹,追往事,似过客,像行者,不容于光,不容于世,行走于规则之外。
风起时,点无数,两点成一线,四点、四线成一面,八点、十二线、六面成一体。点点、面面、线线、体体化为一个又一个几何空间,完美的覆盖在万物之上,照见自己,如心之镜、如时光之镜、如空间之镜,有物则有,无物则无。风止时,无数个几何空间崩塌于瞬间,成就界外一点。如镜中花开,似水中月升。
这时,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微不可见的尘埃,自程伟眼眶跃出。
这一次,他不再执着于模拟、推演万千大道,而是主动改变。他不止要为人间带来希望,还要把希望送过去。
在纬度之外,他将后世一个刘姓少年当做希望,送往最需要希望的时代,北宋天禧年间。
那里有金戈铁马,文臣有节,武将有魄,内使亦不遑多让、铁骨铮铮。
南朝宋、北朝辽、拓拔夏、争锋相对。
北朝左仆射、门下侍郎平章事兼政事令张俭亲赴永平馆,宴请南朝副相张知白。
以平夏首功自居的张知白心中明亮,辽国皇帝耶律隆绪有意逼他就范,平夏军大胜之下就算他张知白有权作出退让,也绝不会妥协,否则他今生再无寸进可能。
杯来盏往之下,张俭直接道明来意,“夏王李德明希望大辽斡旋宋夏之争,吾皇很是为难。”
张知白一脸错愕,“无数契丹勇士血洒受降城,北朝皇帝依然关心大宋教子,实乃历朝历代高风亮节的典范!外臣只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张俭暗骂张知白无耻,面色不改,“吾皇仁慈,不忍见西北大地生灵涂炭,夏王李德明愿出两百万贯,安葬我大辽在受降城阵亡的将士,辽夏之怨已然翻篇。”
张知白笑道,“北朝相公觉得党项八部拿得出两百万贯?”
“无钱自然有地相抵!”
“西夏国土俱为我大宋两代天子所赐,就算李德明有心,他也无权处置,北朝皇帝圣明,绝对不会背誓弃诺!”
“夏国与澶渊之盟无丝毫关系!”
“李德明身为大宋的臣子,西夏国土乃我大宋封赐,难道不是大宋国土?北朝相公此论一出,贵国陛下声誉尽毁!”
“夏国年年向我大辽进贡,又是我大辽皇帝亲封夏王,难道不是大辽臣子?”
“北朝皇族耶律氏同后族萧氏世代联姻,难道子孙可姓萧?北朝张相公难道是暗示外臣,后族萧氏也可继承北朝大统?”
张俭脸色铁青,“本相没有说过,大辽皇族任何人都不能替代,萧氏也不能例外。”
张知白自信一笑,“北朝相公刚才只是一时失言,外臣能理解绝不外传,西夏乃我大宋国土想必无人再质疑。”
张俭避而不答,“大辽南京道灾害年年,吾皇即将巡视析津府周边,南京道明日战备,护佑天子巡营,请南朝副相今日离京。”
张知白惊讶不已,“北朝皇帝英明神武、爱民如子,还有人谋逆?”
张俭恍若未闻,“本相告辞,稍后接伴使送南朝副相出城,一路顺风。”
张知白起身相送,“北朝好客,外臣明年还愿使辽,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副相使辽,方见证两国情义,北朝上下荣幸之至。”
张俭跨出门槛驻足侧身回头,仿佛刚才的不谐从来没有出现过。
张知白面带微笑跨出门槛,突然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张俭大惊失色,连忙屈身相助,两国使臣纷纷向前,欲观一国副相伤势如何。
张知白头破血流,有气无力的说道,“是我自己失足,不是北朝相公推我,请替外臣向北朝皇帝奏请,允我回乡安葬……”
诸事矣,似梦似幻。
程伟破开一孔五彩斑斓,朝里面问了句:“酆都天子可在?”
酆都大帝应声出列,在几千里之外的地府某座大殿九十度深揖:“见过玄始帝君,玉帝麾下职隶幽都将、不敢当天子之称。”
程伟淡淡的问:“酆都天子可能兼顾幽泉九狱?”
酆都大帝朗声道:“臣肝脑涂地,定能不负玉帝厚望。”
程伟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训诫道:“掌判生死,当赏善罚恶而不漏。权司功过,应惩奸褒良以无偏。以巍巍功德,鬼神咸乐于皈依。凭赫赫威灵,人民同沾其惠泽。如此方能镇北阴黑暗之山川、察中洞光明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