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疏勒城。
群狼巡山归来，嘴不落空，吃饱喝足还能带点回来，以鼠兔居多。
五只小狼崽正在南门外翘首以盼，身后则是两个踩着高凳的熊孩子在城门上写写画画。
十名车师门卒一脸的生无可恋，尔章昆暂为保姆，历经六七日的陪伴早已晕头转向。
“烨烨，咱能不能别闹了？”汪直说。
“汪直哥哥把我绑在腰上不是胡闹？”张烨烨愤愤不平道，“又不浪费吃的，又不浪费喝的，怎么能说是胡闹呢？门上什么都没有，好丑好丑，神荼叔叔、郁垒叔叔本来就该待在门上。”
“现在的门神是公鸡！”汪直抓狂。
“公鸡那么小，又要打鸣，又要看门，又要捉鬼，还要被人吃！汪直哥哥太冷血了！”张烨烨脸上、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是鲜红的植物汁液。
“你画得是神仙老爷？”汪直词穷。
“不像吗？明明很像的，好不好？一样丑。”张烨烨沾沾自喜，“汪直哥哥别再打岔了，神荼叔叔会生气的。”
尔章昆连忙做起和事佬：“两位小郎君，该回去用晚饭了，不然夫人又要找过来。”
张烨烨拿起刷子大刷特刷，“尔章昆叔叔等我一小会儿，衣服很简单，马上就好。”
汪直倍感挫折，熊孩子胡闹起来从不觉得累，一个月后肯定能折腾到天上去。
夕阳不见，暮色渐沉。
“好喽！”张烨烨对自己的画作很满意。
“很像……肯定能吓死鬼。”尔章昆根本分不清门画的眼耳口鼻，却不妨碍他极尽溢美之词。
“哇，尔章昆叔叔都知道很像，我叫他们过来跟叔叔打声招呼。”张烨烨兴高采烈的嘟囔道：“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神荼叔叔、郁垒叔叔快来……”
汪直默默的看了半晌，道：“咱们回去吧，天都黑了，不关城门，这些叔叔会被砍头。”
张烨烨气鼓鼓道：“肯定是门不好，尔章昆叔叔，明天能换扇城门吗？”
尔章昆欲哭无泪，敷衍的力气都没了。
汪直气急：“烨烨，咱们怎么说的？我真的会揍你！”
“舅舅明明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张烨烨吭吭唧唧的掀开下裳、扶着小鸟，“就会欺负小孩子，再不出来……我就尿尿！”
“大胆！”志得意满的怒吼凭空炸响，一张隐隐约约的脸在城门左侧浮现，发怒张，眼接耳，眉朝天，血盆大口，腮胡如铁，面若生漆，身着斑斓战甲，手执金色战戢。
“鬼啊……”车师门卒一哄而散，“来人啊！”
尔章昆的年龄终究大了点，浑身偏软，捂着胸口摇摇晃晃。汪直连忙抱着他的胳膊安抚，“叔叔别怕，这是神仙老爷，不是鬼怪。”
不说还能撑着，这样一说，尔章反而翻起了白眼。
“你这……”神荼看着眼前的那只小鸟，差点气晕过去，语无伦次道，“你这小畜……小公子？”
“哼哼！神荼叔叔刚才骂我了！”张烨烨红了眼。
“绝对没有，我怎么到这了？”神荼矢口否认，如在云端。
“这是我送给神荼叔叔的新家，画了大半天。”张烨烨说。
“郁垒呢？”神荼鼻子都差点气歪了，曾经还觉得熊孩子可爱。
“郁垒叔叔快出来，不然我尿了！”张烨烨喊。
“我不是这个意思。”神荼傻眼。
“那你是什么意思？”郁垒的影像在城门右侧浮现，胡子已经翘到鼻子上。
“天黑了，要关门喽，明天再来找叔叔说话。”张烨烨拍拍屁股想要走人。
“小公子先放我们出来！”神荼大吃一惊。
“你TN的有脑疾吗？出来去修罗道？”郁垒破口大骂。
“小公子快送我们回去。”神荼瞬间醒悟。
“不能好好说话吗？郁垒叔叔为什么骂人？”张烨烨小手叉腰。
“打是亲、骂是爱，小公子先送我们回去吧，新官上任，怎能擅离职守？岂不是辜负了小公子一番心意？”神荼苦苦哀求。
“我只看见舅舅把叔叔拍进门里，没看见怎么弄出来。”张烨烨少有的羞涩起来，“疏勒城肯定比鬼门关好。”
“小公子能不能把门擦干净？”郁垒道。
半死不活的尔章昆立刻精神百倍，提起木桶倒了上去。
鲜红的汁液淅淅沥沥，熊孩子大半日的心血化为乌有，他撇了撇嘴，眼角晶莹闪烁，很有点要哭的样子。
神荼、郁垒依然在，化作一对落汤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汪直连忙拉着张烨烨的手安慰，“咱不哭，明天在房门上多画几个，城门是御敌之地……”
神荼也恼了，冲着郁垒大吼大叫：“看看你出的馊主意，我们又不是无名小卒，请小公子大开方便之门，尿上一泡试试。”
“我是好孩子……”张烨烨的眼泪一下缩了回去，欲拒还迎。
“请小公子法外开恩。”神荼欲仙欲死。
“我是好孩子，不能随地嘘嘘……”张烨烨一边掀裳掏鸟，一边喃喃自语，“乐于助人才是好孩子。”
神荼、郁垒硬着头皮等待天降甘霖时，两只灰狼突然躁动不安，原地刨
爪呜咽。
张烨烨猛的一个激灵，小鸟又放了回去，热泪瞬间盈眶，扭头冲入暮色，恶人先告状：“舅舅……郁垒叔叔欺负我，还有尔章昆叔叔……”
“娘诶！”神荼狠狠的瞪了郁垒一眼，一对难兄难弟面面相觑。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两人四骑北来，程伟带着张烨烨、汪直风尘仆仆的驰入城门，看着城门上的两张人脸久久无语，捏了捏张烨烨的耳朵，问：“是你干的好事？”
神荼睁着眼说瞎话：“不关小公子的事，是我们兄弟俩迷路了。”
范羌猝不及防，憋了小半天的尿直奔裆下，自由而又豪放。
程伟想到日志中关于“界外一点”描述：
因记忆起，循印迹，追往事，似过客，像行者，不容于光，不容于世，行走于规则之外，可望而不可即。
风起时，点无数，两点成一线，四点、四线成一面，八点、十二线、六面成一体。点点、面面、线线、体体化为一个又一个几何空间，完美的覆盖在万物之上，照见自己，如心之镜、如时光之镜、如空间之镜，有物则有，无物则无。
风止时，无数个几何空间崩塌于瞬间，成就界外一点。
如镜中花开，似水中月升。
程伟的思维卡在最后一点：何为“风”？张烨烨这样的熊孩子都能将其付诸于行，我为什么不可以？
思维停滞不前，五彩斑斓油然而生，环绕程伟飞速旋转，呈霞衣状，上似冠戴，中似长袍，下似高舄，还有隐约的龙形在内里昂首盘旋。
就在这时，千万人齐声称颂的梵音在程伟心底炸响：“唵末里末里摩诃末里塞嚩诃。”（无中生有、妄见起灭、轮转生死）
就在这时，饱受视觉、心理摧残的神荼、郁垒异口同声认错：“小公子拘我们来的。”
一内一外两种声音，交互抵触，思维依然停滞不前，但程伟心中的感悟并未像前两次那样无影无踪，不禁在想：“这两个二货真是我的福星？”
“舅舅！”张烨烨摇了摇程伟的手，弱弱的问，“小孩子喜欢读书、写字、画画，有错吗？”
神荼、郁垒暗暗呲牙，在城门上乱涂乱画的熊孩子就你一个！
程伟一锤定音：“画画不算胡闹，以后随便画，但不能出城，下次回来，我要看你和汪直谁画的好。”
张烨烨的一双眸子笑成了月牙，“神荼叔叔、郁垒叔叔喜欢瞎逛，出不来了怎么办？”
程伟牵着两个熊孩子入城，示意尔章昆关上城门，“就在门上住着，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神荼、郁垒伤心欲绝：“大人！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