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平阳,凄凉的有些过分。
一城萧瑟,无人能立。
哀哭盈空,惶惶不可终日。
哪怕大道之雷从正午响至日落,都无法改变阴兵围城、汉鬼血仇的事实。
绝仙剑、狰拔萃、狰教主正在城内做最后搜检,以防遗漏。
柴荣已将妇孺老弱送至万应塔一楼大殿,青壮吃饱喝足之后整军南下。
程伟顶着漫天惊雷走到虏主刘聪面前,一脚踹飞其冕冠,冷嘲热讽道:“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
虏主刘聪并非莽夫,既是匈奴冒顿单于之后,又以是汉朝和亲公主之后自居。幼而好学,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孙子兵法倒背如流。工草隶,善属文,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十五习击刺,猿臂善射,弯弓三百斤,膂力骁捷,冠绝一时。此时的他,却以装死为保命不二之法,胯下屎尿抹的一脸都是。
程伟啐了一口:“本来不想杀你,既然死了,剁成肉糜让平阳百姓尝尝鲜?”
刘聪又一次屁滚尿流,语无伦次:“我知道,我知道……是衣冠禽兽……”
“既然知书,为什么还要做些衣冠禽兽都不屑为之的事?”程伟笑了。
“我改,我一定改……”刘聪嚎啕大哭。
“改什么?目睹你丑态的族人……能不杀?”程伟冷冷的道,“杀与不杀,再过三年零九月,你都会死,至少要让儿子坐稳虏主之位吧?”
“不会的,不会的……”刘聪已近崩溃。
“地上的这些铜钱,是我汉家儿女的买路钱。”程伟消失在暮色尽头,平阳城依旧围的水泄不通,一声诘问经久不绝,“虏主金口玉言善待今日旁观者,尔等信吗?”
刘聪缓缓起身,唾面自干道:“非人力所能为,非战之罪,朕不怪你们,城里都是族人,不要让汉人看笑话。地上这些铜钱,大家分了,不要争抢。”
“陛下万岁。”
“主上英明。”
好久不长,刘聪前行百余步,暴乱便开始了。
“他若进内城,我们都得死。”
“诛刘聪者,我等奉他为主。”
“天怒人怨,鬼憎神厌,杀之无罪!”
围城阴兵突然撤去,网开三面,蛮夷百姓蜂拥而出。
平阳南去五里处。
“只能到这个程度?”柴荣心有不甘。
“再深入一点,恐有不测,司马邺那孩子会信我们的话?”程伟轻轻
叹道,“刘聪虽是异族,同司马家的那些草包比,却是绰绰有余,逼得狠了,他若突然改弦易辙,出个雍正之类的后人也不是不可能,那样的话,长江挡不住蛮夷。”
“实在不行……就帮那些个草包一把。”柴荣道,“反正已经做了,不差这一点,把北方的汉人送过长江。”
“吃谁的?穿谁的?种谁家的地?更何况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司马邺还在长安扛旗!”程伟苦笑,“真把汉人全送过长江,得先把南方的司马氏和世家大族全杀光,你当王导和司马睿不敢把他们沉江?”
“更惨的还在后头,司马炽刚死,司马邺才十四岁,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柴荣满心无奈,司马邺的遭遇比柴宗训更惨。
永嘉四年(公元310年),汉赵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石勒肆虐中原腹地。八王之乱的最终胜利者、西晋的实际掌控者、东海王司马越领军二十余万主动出击。
晋朝皇帝猪一样的特性,再次淋漓尽致的展现,晋怀帝司马炽密诏青州刺史苟晞讨伐东海王司马越。
永嘉五年春,苟晞遣骑兵突入洛阳,将司马越家眷、财货、亲信一网打尽。
司马越焦愤相加,薨于项城,秘不发丧,以襄阳王司马范为大将军、太尉王衍协同,统领二十万大军还葬东海。
同年四月,石勒追至苦县宁平城(河南郸城),二十万西晋精锐或死、或逃、或降。
投降的也没好下场,石勒痛恨司马氏、世家大族的所作所为,诛杀以王衍为首的世家及三十六位司马氏皇族,焚烧司马越灵柩,并广而告之:“此人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
从此以后,西晋朝廷再也无力阻止四方蛮夷入侵,无兵、无将、亦无臣。
这还不算完。
石勒拖住西晋精锐的同时,汉赵虏主刘聪趁机遣其子刘粲汇同王弥、刘曜陷洛阳,晋怀帝司马炽逃往长安途中被俘、太子司马诠被杀,史称“永嘉之乱”。
刘聪先后屠戮司马氏皇族及重臣共计三万多人,包括司马邺之父司马晏。
十一岁的司马邺侥幸逃过一劫,几经磨难躲入长安城,并于永嘉六年九月初三、被一群居心叵测的人拥立为皇太子。
永嘉七年(313年)二月初一,刘聪赐死晋怀帝司马炽。
同年四月二十七,司马邺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建兴”。
可此时,司马氏皇室、世族纷纷从中原腹地迁至江南,长安城中户不盈百,兵不足五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器械多阙,运馈不继,四面皆敌,诸侯又无勤王之
举,西晋中原王朝已名存实亡,靠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装点门面。
“他只是个孩子,不会影响大局。”柴荣锲而不舍。
“再深入一点,把武心卓弄没了……麻烦就大了。没有那句内外六夷、敢称兵器者斩之,中原混战不止三百年。”程伟沉吟片刻,“建康有点远,去荆州好了,你从长安绕一下,司马邺若愿意走,带上他,若不愿,不要强求。”
历史就是这么残酷,一个又一个人的倒下,一个民族才能站起来。
想到十六的岁孩子,视死为己任,程伟决定给司马邺一个机会,如果事不可为,再送回去。
原本的历史上,建兴四年(公元316年)长安出现人相食的现象,司马邺决定肉袒衔壁、舆榇出降,当时曾言:“今窘厄如此,外无救援,死于社稷,是朕事也。然念将士暴离斯酷,今欲因城未陷为羞死之事,庶令黎元免屠烂之苦。行矣遣书,朕意决矣。”
原本的历史上,司马邺终年十八。表面上看,死于刘粲之手。实际上,死于挟天子为孤注的愚臣之手。
晋建兴二年、汉赵嘉平三年(公元314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自古以来,见鬼一说,在华夏民间甚嚣尘上,无数当事人现身说法,就连史书都会隐晦的提上两句。
但从未这么理直气壮、明目张胆过,平阳城逃生的胡人甚至把消息传到了南方。
各种流言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越长江,什么胡人杀戮太重、司马氏祖宗显灵、曹魏冤魂讨债都有。
衣冠南迁的速度徒然加快,光天化日之下阴兵围平阳,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这是世道大乱的先兆,更别说大半天的电闪雷鸣、五百里之内皆可见。
人人噤若寒蝉,似乎每个人都是受害者,那些出了平阳城、就无影无踪的数千汉人也被传成为鬼所食。
远在建康的琅琊王司马睿,突然良心不安,三天两头往王导府上跑,想让江南世家出兵五万北上勤王。
汉赵旗下、并州刺史、幽州牧石勒最为焦灼,他连斩平阳逃民十余人,终于确定阴兵围城一事属实。是司马越灵柩烧不得?还是司马氏一族死人太多?既然阴兵接走了平阳汉人,张宾的职位是不是应该再升一升?
汉赵虏主刘聪首当其冲,身心俱受重创,曾经的壮志雄心一朝散尽,既然四年之后会死,老子还费什么劲?
他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册立长子刘粲为相国、大单于,总理朝政。
他则纵情声色、骄奢淫逸,日日酒池卧,夜夜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