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应塔矗立在某座不知名的山峰上,塔高两米,拳头粗细,如枪似戬,形单影只。
海拔近千米,竟为无名山。
骸骨露於野,百里无鸡鸣,倒是一人多高的杂草,比比皆是。
程伟在二十里外的半堵土墙下,找到一满身污秽的幸存老妪 ,不着寸缕,靠一堆麦秸熬过一个寒冬,用似曾相识的口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杀了我,杀了我……”
程伟先用热水替她清洗一边,又用棉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然后抱着她登顶方圆百里的最高峰,待她缓过气,才开始喂罐装八宝粥。
老妪浑浊的双眼有了些许生趣,含糊不清地道:“初八……正月……初八……”
程伟温温柔柔地道:“慢点吃,还有很多。”
他缓慢而又坚定,一勺一勺的喂下去,三罐粥尽后,又掏出几箱摞在老妪身旁,小声解释少食多餐的好处。
老妪点点头,精气渐足,眼角渗出点点晶莹,轻声呼唤:“伢儿,妞,伢他爹……”
听口气有子又女,年龄并不大,沧桑的只是这个世界,而不是岁月。
程伟扶着老妪朝西而坐,又取出一把梳子替她整理枯黄的发丝,“等太阳落山,请她们回来看你,过年啊,一家人总要团团圆圆。”
“她们不在了,不在了……”老妪浑身颤抖。
“在的,只要你还记得。”程伟说。
“我记得,我真的记得……”老妪絮絮叨叨的诉说着往事。
程伟还会时不时的询问老妪细节,他在等黑夜降临,他不敢赌元始天尊是否已返回原来的时空,只有万应塔成长起来,相柳、柴荣等人有了可进可退的安身之地,他才能毫无顾虑的放手一搏。
老妪沉浸在回忆之中,脸上多出几丝红润。
夕阳半没时,程伟向东拜倒,三叩伏地,虔诚奉迎:“魂兮归来,后世安康!”
“使不得,使不得……”老妪哽咽难言,不断有黑气从眼前的泥土中浮出,汇成人形。
百里之内的怨鬼游魂应声而动,向万应塔汇集。
程伟向西拜倒,三叩伏地,虔诚奉迎:“魂兮归来,国家有为!”
百里之外的怨鬼游魂频频凝望万应塔,执着前行。
程伟向南拜倒,三叩伏地,虔诚奉迎:“魂兮归来,山河无恙!”
五百里之内的怨鬼游魂牢记心中牵挂,奔赴万应塔。
程伟向北拜倒,三叩伏地,虔诚奉迎:“魂兮归来,天地更明!”
千里之内,怨鬼游魂成群结队的奔赴万应塔。
程伟一遍又一遍的虔诚奉迎,孜孜不倦。
凝聚血泪、凝聚悲情、凝聚不共戴天之仇,万应
塔极速且又坚定的茁壮成长着,十丈、百丈、千丈,及地穿云,直至三十三层。
程伟登顶伏地再拜,冥冥之中,一道声音洞彻八方,上至九霄,下至九幽,绝响处处:“魂兮归来,无东无西!魂兮归来,无南无北!后世安康,国家有为!山河无恙,天地更明!”
残魄、孤魂、野鬼循着月光归来,路虽遥,山虽艰,水虽险,却挡不住心中牵绊,带着一缕乡音,踏上漫漫归途。
“后世安康,国家有为!山河无恙,天地更明!列祖列宗,请赴轮回!”
三十三层又聚一楼,名浩然正气,凝巨剑一柄,体重,色幽,无锋。
程伟凌空悬立,在巨剑剑顶划出一道五彩斑斓,时光似水,有如瀑落。
万应塔屹立于天地之间,流光溢彩,高不可攀,宛若世界一极。
程伟终于弄明白身处何时何地,晋孝愍皇帝下建兴二年,汉赵嘉平三年(公元314年),河北真定。
相柳、柴荣、绝仙剑重见光明时,已经身在浩然正气楼,对于流落到这样一个时代都很无语。
若是必须在历史上挑一个朝代的皇帝来杀,晋朝首当其冲,而且绝杀不错,区别在于千刀万剐是否解恨。
有晋一朝,无论东西,俱是乌烟瘴气、惨绝人伦。仿佛在华夏历史上开了一扇天窗,迎来的却是最黑暗的时代,没有之一。
废除秦汉郡县制,复古西周封建制,生生逼出来一个八王之乱,汉民族从此滑入无尽深渊,对阵北方游牧民族时,再也无法占据主动。
晋之乱局,致晋无史。
天亮之后,神荼、郁垒突然发现全无用武之地,大过年的,方圆百里之内,完整门板奇缺,更别说门画了。
狰拔萃、狰教主左右出击,把视野拓展至五百里之内,夏霆、张道行、潘承裕带着穿越者的优越感下山转了转,不到一个小时就回返,个个脸色苍白,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情怀荡然无存。
夏霆对着苍天发誓:“谁TMD再谈魏晋风流,我把他全家杀光!”
李成栋、向琬婷、李小宝根本不愿下楼,看着满目苍夷不断感慨,人间如狱且无底。
程圣君、张烨烨也遭程伟禁足,连楼都不能出。
连续三夜,万应塔化作明灯照耀幽冥归途,慢慢向华夏腹地挺进,有神异远远观望,却无人出面阻止。
正月十一拂晓,万应塔降临山海界,破九幽铁城,一路碾压直逼酆都。
玄气悬挂幽冥教主姬发于酆都上空,一丝一丝的吞噬,哀嚎无休无止,三界神异噤若寒蝉,直到姬发咽下最后一口气,元始天尊、释迦牟尼、蓐收都没能出现。
玄气再入十大阎罗殿,不论吏卒狱囚,择非
汉者吞噬,阎君亦不能免,而后又扩散至整个酆都,异族怨鬼一扫而空,男丁填腹、妇孺则入畜生道轮回。
正月十五,汉赵都城平阳(山西临汾)方圆五十里内,白日可闻兵甲声,却又不见人影,入夜则厮杀阵阵、铁蹄隆隆,绕城而行,直至拂晓。
阴兵过境、汉鬼血仇之说甚嚣尘上,平阳蛮夷惶惶不可终日,营啸不断,城乱不绝,趁火打劫者数不胜数。
正月十六,平阳虏主、匈奴铁弗部刘聪以妖言惑众为名,斩近臣、宫奴、宿卫二百七十四人,而后亲率铁骑净街平叛,并于正午时分登南门城楼观兵演阵,安抚人心。
光天化日之下,平地起惊雷,一声“滚”经久不绝,南门城楼摇摇欲坠。
满城大哗,虏兵自乱。
刘聪携一裆屎尿仓皇奔向内城,边跑边道:“有鬼……迁都……”
两道白日流星划落,径直撞向南门城楼,坍塌声起,灰飞湮灭。
流星悬停,狰狞显形。
巨兽有二,身长七米,肩高两米,五尾拖地,四足六趾,豹头独角,眼若琉璃,长眉长须,凶焰滔滔,吼分男女。
“蛮夷不跪者!杀!汉家儿女出城。”
狰拔萃先拿虏主刘聪开刀,六道血痕从后颅划至脚后跟,皮肉浅处已见白骨。
虏主刘聪哀嚎道:“礼送汉家儿女出城,快点……谁要不听,老子诛其全家……”
狰拔萃一边抬头看天,一边色厉内荏道:“猪猡!是跪送!”
“跪送……跪送!”刘聪又一次屁滚尿流,“神仙饶命……容我传令……”
就在这时,天边隐有轰鸣逼近,四面八方都是。
程伟跃至平阳上方,如日凌空,双手擎天,硬扛第一波劫雷。
“速战速决,蛮夷不跪者杀!”
又是五道流光划落。
绝仙剑在平阳城内掀起一片血雨腥风,斩尽趁火打劫者的同时,汉家儿女同样噤若寒蝉、畏首畏尾。
诛、陷、戮、小、四剑则绕城布阵,遮盖天机、蒙骗万物守恒之道。
万应塔挡在平阳南门废墟前,吃食、布匹、铜钱堆成一小山。
“汉家儿女,不论老幼,凡出城者,赠布十匹,铜钱一千,肉食管够。”
相柳、柴荣绕城墙奔呼,张烨烨、程圣君、李小宝守在废墟前用稚嫩的童音重复着。
出城者依然寥寥无几,彷徨的太久,形同圈养的家畜。
程伟幽幽一叹,万枚铜钱化作雨落。
乱世人如草芥,铜钱足以证明一切。
红尘滚滚似潮动,汉家儿女,扶老携幼,呼亲唤友,义无反顾的走向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