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默默流泪,无头长颈主动伸进冀州鼎等八鼎,鲜血如柱,一滴未洒,第五颈人面孤零零地耷拉着,双眸生机已绝。
忽然有光,如春日暖阳,不燥不冽,温温柔柔。
一道黑影掠来,脚步尚未停下,十个直径五米的玻璃容器就已一字排开,组织保存液半满。
相柳面如死灰,痴痴呆呆地道,“妹妹没了……还是把她们弄丢了……”
“哭!大声哭!她们就能回来!”程伟双手飞快翻转,八张人脸先后在容器安家,惊惧、痛苦清晰可见。
“呜呜,娘娘说……这是我们欠人间的。”相柳哽咽道。
“声音太小,想不想让妹妹回来?”大型手术室已具雏形,后世相柳腹部盛开的青花、烛九阴的左眼泪水都摆上了台面,他说,“把脖子都伸出来。”
“我可以慢慢还……我不想妹妹有事,还要一起嫁给你……”相柳泣不成声。
“对!就这样!”青花两边沾满烛九阴泪水,敷在第一根断颈上,程伟指着玻璃容器问,“哪个是大妹妹?”
“中间这个。”相柳哭着说,“她最听话,不抢东西。”
“什么感觉?”程伟小心翼翼的将断颈和头连在一起,几何图形不断的描绘着各种可能。
“有点痒。”相柳小声抽泣。
程伟心中大定,青花确实是在暗示结果,生长速度很快。
“只能接一个?”相柳问。
“每个都能,先看看效果,方便改正。”程伟说。
“我觉得很好,妹妹好像睡着了。”相柳期期艾艾地说。
程伟边点头边在心里道,“青花沿颈部鳞甲向上蔓延,看样子是要把整个头部都包起来,是胎?还是卵?”
“为什么不早点来?”相柳委委屈屈地道,“你来了,禹就不敢欺负妹妹了,她们好痛!”
“这样也好,我家相柳以后都不欠人间,只为自己活着。”程伟流着泪把剩下的七张人面接在断颈上。
“我不想妹妹受这么多苦,她们连话都说不清楚,是我没教好她们……呜呜,她们要是聪明点,禹就不会杀她们了……”
“她们不是妹妹,是女儿,如果你一直抱着,她们永远也长不大!”程伟举着剩余的花蕾道,“知道青花是从哪来的吗?”
“我肚子里的?”相柳闻着异常强烈的气息问。
程伟含泪将往事娓娓道来,从女娲那句“不许嫌她吃的多”说起。
集天地气运而生,注定是孤独的,负担不起另外八张人面的成长。
八
张人面更像是女娲和后土对相柳的某种补偿,意味着陪伴或是八种可能,化形只是其中一种,而且只能一个,所以她们一直蒙昧。
后来,一青成就三体,相柳、九头身、小尾巴却一直不能怀孕,不是她们不能,而是腹中已有八个小生命存在。
所以……某个时间段的另一个程伟,才会在相柳腹部种下一粒黑莲,开出一朵硕大无比的青花,是某种意义上的胎盘。
还有后土那句“你跟相柳肯定在一起了,我就想知道,你看着她的脸时,有什么感觉?”
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是“她”,而非她们。
女娲和后土不断肯定相柳会有化形的一天,结果确实如此,哪怕只是一截尾巴,也在山海界忘川河上游生出了神智,仿佛界外一点的五行绝地则不在两人视线之内。
相柳就算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是我耽误妹妹成长?那我不化形了,我要跟妹妹在一起。”
程伟泪目,“傻瓜,妹妹离开你,才能健健康康的长大,你的化形之路刚刚开始,还有四千年要走。”
“可……可她们变成蛋,会不会忘了我?”相柳恋恋不舍地看着长颈上的八朵青苞。
“你会忘了女娲娘娘?”程伟问。
“不会。”相柳说。
“她们更不会,她们不再亏欠这个世界,她们能自由自在的活着,还会结婚生子。”程伟微微笑道,“你要从小教导她们,敢于同坏人坏事做斗争,一定要把丑恶扼杀在萌芽状态,再有大禹这样的人出现,在他挥剑时……吃了他!”
“她们吃奶吗?我好像没有。”相柳低下头,避而不谈吃人的事。
“从现在开始努力,四千年内不能化形,她们只好叫别人娘娘。”程伟通过无数几何图形描绘出青苞内的旺盛生命力,她们正在茁壮成长,是胎,非卵。
“还要四千年?你会一直陪着我吗?”相柳无助的问。
“我要一直努力,才能从未来回到现在,历史才会因此改变。”程伟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但我保证,会经常来看你,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小声点,会吓着她们。”相柳一脸忐忑。
“把耳朵贴在上去听听,她们会动。”程伟轻声道,“你要经常陪她们说话,她们能听见,这样的成长会更快。”
“要很久吗?”相柳紧贴青苞,脸上泪痕未干,温温柔柔的笑了,母性十足。
“再久都不怕,我会陪着你,直到她们出生。”程伟说,“我先出去把这事做个了结,待会回来。”
“不要!我怕。”相柳再度泪流满面,“我怕梦醒。”
“还记得骊山和夏妭吗?”程伟问。
“记得。”相柳点点头,“骊山还好,娘娘说夏妭戾气太重,不让我和她玩。”
“孩子以后得跟着夏妭学做人,这样才不会受人欺负。”程伟说,“我带她们进来陪你。”
“好!”相柳又道,“别杀禹!”
“我有分寸,后土娘娘交待你的事做了吗?”程伟又问。
“好像忘了……不对,后土娘娘说的是中土一统、有人称王时,现在还没有。”相柳说。
“先送她们进来陪你。”声未落地,程伟已在沧浪江边。
骊山静静的看着江水发呆,姒文命不知去向。
程伟拉着她的手说,“辛苦你了。”
骊山看着程伟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道,“相柳怎么样了?”
“她没事,有个了结也好,再不用牵肠挂肚。”程伟强拉她入怀,“祸害我的时候,不忌年幼,现在嫌我老?”
“明明是大人自己动的。”骊山忍俊不禁,“贼喊捉贼。”
“夏妭呢?等着我去赔礼道歉?”程伟自顾自地道,“一回去就赶过来了,没那瓶血,时间卡不到这么准。”
“我明白的,我至少为大人诞下子嗣,夏妭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等了六千年。”骊山领着程伟朝后世的龙凤山走去。
竹屋背山面水,过于清幽,过于孤单,神似六千年前有巢部黄河祖地那栋。
程伟轻轻推门,少女剧烈抖动的肩头跃入眼帘,纤细,娇柔,彷徨。
他毫不犹豫的贴了上去,紧紧环抱少女腰腹,在耳边细语呢喃,“虾儿,我们回家好不好?”
“旱魃为虐,如炎如焚,我是邪神……”夏妭泪流满面。
“家里孩子多,把她们都教成你这样。”他吻去少女脸上泪水。
“会令世人憎恶。”夏妭摇头。
“用最大的善意对待人,用最大的恶意揣摩人,孩子在外,父母才不会担心。”他说,“相遇的时候,我太小,给不了什么承诺,一心希望虾儿能像青笋儿那样天伦绕膝,现在只想和虾儿一起白头,当初虾儿怎么抱我,我怎么抱回去。”
夏妭一口咬在程伟脖子上,“可我气啊,才那么一丁点大,就被骊山抢先了,她还笑我不懂情,呜呜……凶名在外,活得不如狼……”
程伟怀抱少女走出竹屋,踏波漫游,仿佛又回到六千年前的那个黄昏,少女在惊涛骇浪中撑杆前行。
“荒烟凉雨助人悲,泪染衣襟不自知。除却春风沙际绿,一如看汝过江时。”